後世。繼往圣之絕學(xué)，開萬世之太平便是如此。

不論江山如何變換，是宋的江山，還是元的江山，天下百姓總還是百姓，總還是天地生民。

若按張子厚此言，宋芷一心只有大宋，卻是狹隘了。

劉因見他懂了，也不多言，又提醒了一句：“文宋瑞……恐怕活不長了?！?/br>
宋芷驚了一驚，連忙問：“怎么回事？”文天祥一直好好地被關(guān)在大都，世祖始終想招降他，沒忍心處死，怎么突然就活不長了？

劉因道：“不久前福建有一僧人說土星冒犯帝坐星，懷疑有變亂，中山有一狂人自稱“宋主”，有兵千人，想救出文天祥?！?/br>
宋芷明白了。這種種事跡，都指向文天祥，世祖再惜才，也不可能坐看一個前朝遺臣禍亂自己的江山，被惹惱是遲早的事。

“劉因言盡于此，子蘭且好好想想吧，你以一己之力，抗衡整個大元，是不會有什么好下場的?！?/br>
劉因說完后，便與宋芷拜別，上了馬車，車夫揮動馬鞭，馬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嘶鳴。

“子蘭，后會有期?！?/br>
初冬的寒風(fēng)卷起落葉，落葉打著旋兒，蕭瑟又落寞地兀自飄零，最后無力地落回到地上。

車輪碾過青石板的地面，發(fā)出“咕嚕”聲，卻沒有留下任何轍痕。

劉因說的話，切切實(shí)實(shí)地響在宋芷心里，讓他不由自主地想：難道我錯了嗎？果真是我狹隘了嗎？

可……宋芷轉(zhuǎn)念一想，若真按這話說的，那他大宋無數(shù)戰(zhàn)死的將士，他的爹娘，陳吊眼兄妹，還有如今被關(guān)在牢里的文宋瑞，不都成了笑話嗎？

大宋莫非該把江山拱手送人，還歡歡喜喜地替別人治理江山不成？

……簡直荒謬！宋芷想。

古今讀書人，都是為了百姓不假，可不是為了這樣殘暴的皇權(quán)！

懷著這樣的念頭，宋芷一直望到劉因的馬車離開了視線，再也看不見了，才抬腳往回走。

回孟府時，路過了張府，宋芷想起已經(jīng)許久沒去探望過張惠，便順道進(jìn)去看了看。

張惠的日子過得不錯。

雖然不是以往那樣權(quán)勢滔天，京城里也有不少奚落他的，可張惠一概不放在心上，安安心心地窩在自己府里過日子，成日下棋、擺弄花草。

張惠見宋芷來了，還招呼他坐，讓宋芷陪他下了一盤棋。

末了，張惠又問起宋芷的近況。

宋芷只說自己在孟府里一切都好。

張惠就問他：“當(dāng)初我想用你，你還死活不答應(yīng)，怎么如今，就肯乖乖留在那小子身邊了？”

宋芷磕巴了一下，這該怎么回答？頓時臉紅成一片。

索性張惠也沒有為難他，只笑了笑，道：“不過既肯稍稍轉(zhuǎn)寰一下，不像以往那么頑固，也是好事?！?/br>
宋芷心虛地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

因為劉因的話，宋芷對文天祥的情形多了一個心眼，時時偷偷關(guān)心著，但從不讓孟桓知道，只自己私下里打聽。

十一月，京中流出一份未署名的信，里頭大略說了如何營救丞相云云，世祖懷疑，這個丞相指的就是文天祥。

同時，朝中有個叫王積翁的官員，想與宋官謝昌元等十人一起請釋放文天祥為道士，被一個叫留夢炎的南宋降臣駁回了。

世祖心中畢竟不忍，在宮中召見了文天祥一回，可文天祥一心求死。

一時間，對文天祥是殺是放是繼續(xù)囚著，引得眾朝臣在朝堂上爭吵不休。

宋芷自然是希望文天祥能繼續(xù)活著。

可他也知道，于文天祥本人來說，恐怕死亡才是他最好的歸宿，這意味著他這一生，都奉獻(xiàn)給了宋廷。

心里頭不由得為文天祥捏了一把汗。

關(guān)于文天祥的事，宋芷連蓮兒也沒有告訴。

畢竟，宋芷也算明白了，不論孟桓如果處置蓮兒，蓮兒都依舊是孟桓的人，自己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蓮兒都會第一時間去報告孟桓。

十一月下旬，下了一場極大的雪。

從頭天夜里開始下，一直下到隔天清晨。

宋芷早上推門出去，只見滿目都是雪白的一片，整個世界銀裝素裹，冰清玉潔，院子里的海棠花樹完全被大雪覆蓋了，枝頭堆著一簇又一簇的積雪。

地面上的雪則已經(jīng)被早起的下人們掃凈了，不影響行走。

孟桓去樞密院點(diǎn)卯回來，只覺得渾身都要被凍僵了，怕宋芷冷，吩咐人往他房里又送了幾個爐子。

宋芷給孟桓倒了一杯熱茶：“暖暖身子?！?/br>
孟桓笑著接過了，說：“暖身子，還是酒比較好，我才喝不慣你們這些茶?！?/br>
宋芷嗔他：“喝酒傷身，還是少喝的好?！?/br>
“知道了。”孟桓把人摟到懷里，低頭吻他的脖子。

鼻間的氣息熟悉得令人心安。

“想不想出去看雪賞梅？”孟桓問。

孟桓自己是很少做這些事的，但他想著，宋芷應(yīng)該會喜歡，既然如此，陪宋芷出去，也是不錯的。

“好啊?！彼诬莆⑽⒌匦?，眼里已經(jīng)有了期待的神色。

今晨起來，他就想出門了。

積水潭旁有一片極好的梅林，如今開得正盛，宋芷早就聽聞了，一直想去看。

馬車跑得不快，晃晃悠悠地慢慢前行，畢竟雪天路滑。

孟桓給宋芷手里塞了一個暖爐。

“我哪有那么嬌氣？”宋芷說。

“今天外面很冷的，你本是南邊兒來的，怕你受不住這個寒，病了可怎么好？”

宋芷雖然依舊不想要，但還是接了。

積水潭上已經(jīng)結(jié)了冰，一眼望過去，只見水面上明晃晃的一片，明鏡似的。

岸邊則都是積雪。

這片梅林在京城里很有名氣，游人很多，多是各家的女眷，趁著天氣好，出來賞梅、賞雪的。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在這片梅林被體現(xiàn)得很精到。

還未走進(jìn)梅林，只是在不遠(yuǎn)處站著，便能聞到梅花清幽的香氣，混合著冰雪的清冽意味，一齊鉆進(jìn)人的鼻子里。

宋芷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雪里，心說還好今兒穿了靴子，否則要踩了一腳雪了。

孟桓牽著他的手，看人走得像鴨子似的，有些好笑。

“明明有好好的石板路你騙不走，偏要往雪堆里踩，這下好了，自討苦吃了。”

宋芷認(rèn)真道：“踩在石板上，哪有看雪的感覺，還是得踩在雪里，踩得‘嘎吱嘎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