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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坐,孟小北這回掰饃饃掰得手慢,一絲不茍,恨不得每一小粒饃都掰得均勻,一句一句反復琢磨追問。出版商說,我們這套書出版,可是沒有從美國公司購買版權(quán)的。孟小北略茫然,沒版權(quán)是怎么個意思?出版商解釋說,我們也想買版權(quán),然而上面宣傳口現(xiàn)在卡著美國的動漫和大眾娛樂文化作品輸入中國,審查特別的嚴。變形金剛這回撞槍口了,被點名批了!審不過就是不給批,所以老子悄悄告訴你,咱們國內(nèi)其實……根本就沒有美國正版過來的這一品牌玩具和圖書,都是南方進來的仿貨。我們這套書,用美國人的構(gòu)架創(chuàng)意,新編故事內(nèi)容,你的手繪,這行大家都是這么做!孟小北低頭想了很久,你們認為我畫得夠地道、夠資格出版?出版商豪氣道,夠地道,全西安城我們用細面篩子篩了一遍,你是畫這個畫最好的,勝過原版。這種漫畫有市場啊,面世一定會火!一部大長篇的,孟小北自己編了三萬字腳本,計劃畫成五期。一期先出六話,也就是六冊薄薄的本子,孟小北畫了整整一夏天。他倒也不怕耽誤暑期補習班的功課,白天上課,晚上畫稿子。他的成績水平自己最清楚,他的能力就不在應(yīng)付考試。他再怎么學,也趕不上年級里那幾位所向披靡的學霸考霸。他頭腦里充斥各種線條、點、面、光線陰影、色塊、比例構(gòu)圖,還有卡通造型,他就沒有長負責處理抽象邏輯數(shù)據(jù)的大腦左半球。他覺著自己好像就長的是“半個人”——高考為什么不考素描速寫和水彩呢!簽訂酬勞時,出版商給他出的買斷價,畫一本八十,六冊書,給你取個整,一共算五百塊錢。孟小北腦子里于無聲處爆出一朵燦爛的火花。火花在眼前緩緩綻開,噗的一聲,漫天星光璀璨……他一雙眼仁都射出興奮難耐的光芒,五百?!孟小北先前算計過他的作品的“潛在市場定位”,認真考據(jù)過。他當初是這么算的:他們學校一千兩百名學生,如果有十分之一人買他的書,就是一百二十本。家門口遠近知道老子孟小北名氣的有那么四五所學校,自己作品倘若最終能賣出五六百本,那就是他以前不敢想的成績。孟小北這陣子忙得,沒工夫給他小爹回電話。他平時功課書本練習冊全部堆在床上,他的書桌變成畫臺,桌上鋪開十幾管裝有不同筆尖的鋼筆,還有墨水和白色修正水,尺規(guī)三角板膠帶美工刀。桌角和地上是一摞一摞的分鏡腳本、草稿紙原畫紙上線的圖紙……孟小京一進屋還踩一地衛(wèi)生紙,鞋底也沾了一團紙,因為孟小北那半間屋地上扔的全是沾染黑色鋼筆水的衛(wèi)生紙和舊毛巾!進入工作狀態(tài)專注而瘋狂,腦子里就沒有別的事。孟小北背身跟他弟說了一句,“我今晚畫完第三冊,可能要熬夜,你先睡,我留個小燈。”孟小京換上一條利落時髦的九分褲,新T恤,打開大衣柜門,一聲不響地照鏡子,貼近了端詳自己眉毛眼睛,可能是看雙眼皮是不是又在炯炯地冒油。孟小京說:“哦……我……晚上出去一下,可能晚回來,你畫你的。”孟小京下樓,孟小北舉著兩根鋼筆都沒來得及放下迅速大步邁到窗口,伸脖子特別八卦地瞄了一眼。他瞅見一輛黑色轎車從他們大院樓下啟動,緩緩開出大門。他聽說孟小京那時就認識了他們電視臺某領(lǐng)導的閨女,兩人約會呢。那女孩很漂亮,穿緊身連衣裙、高跟鞋,拎個翠綠色手包。……晚上CALL機在桌上bi-bi-bi,孟小北手里兩只鋼筆輪換著用,肘戴套袖,燈下聚精會神,雙眼瞇細。他食指中指硬繭通紅,用衛(wèi)生紙吸掉筆尖多余的墨水,手掌肚利落地把呼機摁掉了。眼睛熬紅了。本來倆眼就不大,熬成一雙腫眼泡,愈發(fā)顯眼小了!每天的電話粥后來變成每周末打一次。少棠五月份去了趟內(nèi)蒙,八月又北上沈陽,去沈陽一家汽車制造廠談訂單。八十年代市場經(jīng)濟一股誘人的春風,吹醒的不僅是地方政府和有活躍思想的個體老板,還有軍隊。各地方的部隊都開始自辦工廠企業(yè),大到軍區(qū),小到他們武警一個總隊,到處都在一窩蜂搞活經(jīng)商創(chuàng)收,彌補軍費削減造成的內(nèi)部損失。少棠他們武警后勤部在京也有軍方投資的賓館、餐飲集團,在建國門蓋起辦公大樓,坐地收租,還有幾處代理轎車吉普車的門市部,誰拉關(guān)系誰劃拉錢。少棠出差還惦記給孟小北打電話,告訴孟小北東北的夏天挺涼快,晚上在街邊吃飯,喝啤酒,是一種享受,下次帶寶貝兒過來喝啤酒。孟小北說:“干爹你現(xiàn)在像半個商人了!”少棠說:“人人現(xiàn)在都是商人的心,但未必有做商人的能耐?!?/br>少棠在電話里半開玩笑:“小子你放心,安心地考試,大膽地闖蕩,不成還有我在后邊兒幫你接著,給你兜底……大學不錄取你,我錄你!別有壓力,明白嗎?!?/br>孟小北:“……哦,好吧?!?/br>孟小北只要在電話里聽到他小爹低沉略性感的嗓音,腦內(nèi)迅速浮出對方一張溫存笑臉。少棠也在奔大房子,不然風里來雨里去為什么而奔波?有些話嘴上不會說,他不想讓孟小北下一次回家時,喏大一個北京城兩人找不到一張床能睡在一起。相隔兩地的伴侶就是這樣,有時難以琢磨構(gòu)想發(fā)生在對方身上千絲萬縷的變化,時間長了,雙方好像沒什么話可說。以前不在一起時還寫信,如今也不寫信,拿起電話竟然冷場,聽筒里彌漫出令人心口疼痛的想念。冷場并非不惦念,反而是雙方都忙,有時刻意不去想對方。想起來就難免感到寂寞和渴望,于是盡量不想。少棠這幾天呼了好幾回,三四條留言向大寶貝兒匯報出差行程,快要離開賓館,孟小北才約好接少棠的長途。電話那一頭的少棠,聽起來有一股子路途風塵中奔走滾打出的滄桑味道,有香煙燎出的人間煙火氣息,更有強烈壓抑的情緒。少棠聲音低沉沙?。骸氨北??!?/br>孟小北說:“大寶——寶!”少棠話音里有火:“怎么了你?為什么不等我電話?”孟小北皺眉頭解釋:“這幾天確實忙么,趕稿子,周末交畫,畫完最后一冊這個暑期的活兒就完成了!”少棠:“說好了你放假我過去看你,你再也沒跟我提過這茬了吧?”孟小北:“正要提來著,最近畫畫兒,等我交稿了你馬上過來!”少棠沒道理地噴了一句:“畫畫兒呢……畫畫重要還是我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