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看人。這倆孩子都不是一般人，將來一定能成大事。”

大年三十夜，孟小北在家屬院樓下打電話，坐在傳達室小崗亭里，仰望頭頂湛藍色深淵，繁星璀璨。

孟小北在電話里聲音慵懶：“少棠，我正在天上尋覓人馬座，好像距離我的獅子座挺遙遠的?！?/br>
少棠低聲道：“別找了，人馬座和獅子座夏天才看得清楚，冬天你找不見?！?/br>
孟小北：“你怎么知道這么詳細？”

少棠：“……我專門查過。”

孟小北譏笑道：“噯，爹，你多大了？你還看星座書?。　?/br>
少棠：“……呵呵，想你就看看么。”

兩人在電話里低聲笑出來，互相有一句沒一句地擠兌。

孟小北說：“少棠，不好意思啊，我想哭一會兒。”

少棠：“……”

孟小北說：“你甭?lián)模疑陨钥抟幌?，你把聽筒捂上，你別聽，好么?！?/br>
少棠沒有捂上聽筒。

孟小北在電話這頭放聲大哭，嗷嗷得，哭得雙眼在夜風中通紅，喉結(jié)抖動。眼前是十年間一幕幕完美動人的牽手的畫面。一個人走在流浪的路上太孤單，偶爾脆弱，男人累了身邊也想有個人陪。那一刻突然明白，有少棠的地方，永遠才是他的故鄉(xiāng)，心之所向。

孟小北哭畢，用力抹掉眼淚，嘴角重新露出笑容，聲音仍然是嚎啕完的沙?。骸翱尥炅耍]事了沒事了??！”

少棠喉嚨微哽，不動聲色：“真沒事?。俊?/br>
孟小北恢復開朗的性子，爽快道：“真沒事，我是誰?。课疫@樣無堅不摧、戰(zhàn)斗的種族！你放心吧。”

“少棠，戶口就是他媽的一張廢紙?！?/br>
“我憑自己本事，這個夏天我一定回去見你，不會讓人瞧不起我?！?/br>
孟小北掛了電話。

他不知道少棠在電話的另一頭流眼淚了。

第六十七章進京趕考

春節(jié)過后不久,開學,孟小北向?qū)W校請了四天假，背著他的畫架和書包，包里就是考試用的各種畫筆工具,輕裝簡行。他就像古代那時進京趕考的舉人一樣，揮一揮手向家屬大院大媽大嬸父老鄉(xiāng)親道別,獨自上京。

孟小京的考期在小北之后,就相隔幾天,也要來北京中戲面試,決定一生命運。

孟奶奶為寶貝孫子做了一桌豐盛的考前踐行宴,有四喜大丸子和鯉魚跳龍門。孟小北邁進奶奶家門,就是如魚得水，風流瀟灑，向每個進屋串門的鄰居大嬸站起來熱情寒暄，就是這個家的小地主。他畢竟在這里生活十年。

隔壁阿姨笑著說：“孟小北你可回來了，你奶奶整天跟我們嘮叨你想得都不行了！……你奶奶看著你從小在家里滿地跑，養(yǎng)你長大，孩子養(yǎng)大就飛走了，家里突然寂寞冷清下來，老人真受不了啊。”

孟小北動情地說：“我也想奶奶嘛?！?/br>
老太太哼道：“恁想俺剩么？”

孟小北接話茬吼道：“餑餑，絲糕！……大肘子！……韭菜蛤蜊餡兒大餃子！哈哈哈哈！”

孟小北笑得無賴，在親人面前也很單純，就是個大孩子。

孟奶奶揉著孟小北的頭說：“考畫畫么，不緊張，?。】际Ｃ礃幽棠潭甲類勰?！”

孟小北點頭：“我知道。”

孟奶奶在飯桌上低聲問：“景景也要考？……他要考戲劇學院？就是咱北京的這家？”

孟小北提起他弟，也挺佩服這人的心氣：“孟小京在我們西安話劇院跑了一年龍?zhí)琢?，他有舞臺經(jīng)驗，拜了老師，他也準備好久，他那幾個小品的臺詞，連我都會背了！”

孟奶奶垂著眼沒說話：“……哦?！?/br>
老太太私下悄悄嘮叨：“中戲？中戲那孩子能考得上？！俺就不信他真能考上?！?/br>
大姑勸道：“您放寬心，只要您的北北能考上就行了?！?/br>
老太太不贊同地說：“演藝圈，做演員，都是些什么人？這條路就不好，太虛榮，咱們是普通平常人家，不興那些妖里妖氣、歪門邪道，俺就看不上這樣的，非要走這條路，勸也不聽！”

孟奶奶就是這個心思，她的碑碑可不能比景景混得差了。老太太偏向疼愛大孫子的一顆老心，這么些年頑固不化、滴水穿石。人一旦存有偏心，思量兩個孫子的態(tài)度想法，愈發(fā)就好像隔著兩層不同的透鏡；對小北身上的好處是無限擴大，對小京是怎么看都不能順眼。老太太這時，尚不知孟小京結(jié)交了官二代富豪女友。

要說孟小京俊秀出眾的外貌，往上追溯，恰恰就是遺傳自他爺爺奶奶。孟家老爺子年輕時在青島德占區(qū)紡織公司，穿西裝皮鞋上班，是民國時期第一批“外企”職工，相當時髦瀟灑，帥哥一枚。孟奶奶當年出嫁時，有照相館婚紗照為證，是二八年華的山東美女，美麗潑辣，心靈手巧，還是個“繡女”。

孟老太太不是普通家庭婦女。這些年在北京，一直接外貿(mào)訂單的手工繡活。國棉二廠有一批舊式繡女，她們繡出來的東西全部是出口的，全手工，很受國外商家青睞。這藝術(shù)天分，讓孟小北從小耳濡目染，也有遺傳。

孟奶奶如今年紀大了，眼睛不行，再也繡不動大圖樣，只能給各家閨女繡個枕套和電視機套！人老多情，心里就惦記大孫子能有出息，她卻從未深刻意識到，家里和她老兩口相貌最像的，是她不待見的二孫子小京。

這年，大姑家的女兒面臨初三，二姑家兒子是要小升初。

二姑說：“我那臭兒子，要是都像咱們家一枝花兒學習那么牛，我哪還用這么鬧心？”

“一枝花”，指的是孟家孫輩里唯一女孩，大姑家的閨女，從小是個學霸，戴六百多度眼鏡，最擅長念書考試，初中一直是年級前三名，這是打算要從八十考到北京四中！

大姑說：“你們家汪磊也可以了，男孩子么，不用太較勁學習，成績高幾分低幾分的。你看咱孟小北！”

二姑一撇嘴：“我們家汪磊他也不會畫畫??！他會什么??？……跟他爸一樣一樣的，就會吃?。?！”

二姑家住朝陽東城交界的地方。兩口子琢磨嫌朝陽區(qū)家門口的學校弱，想把兒子弄到東城上初中。去東城就屬于跨區(qū)借讀，就要走后門，托關(guān)系，還要交贊助費。

二姑說，“現(xiàn)在中學贊助費要多少錢你知道嗎？……三百！”

“前幾年孟小北在北京上學，我記得，借讀費不也就交五六十么？這才幾年，已經(jīng)漲到三百塊?！?/br>
大姑腦瓜清晰，口齒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