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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下去磕了三個響頭。當(dāng)我抬起頭來的時候,鄭樂已經(jīng)挺直脊背站了起來。鄭爺爺徐徐走上前,將我拉了起來。我卻突然想哭。這是繼爺爺去世之后,我第一次想流淚。可我醞釀了很久,終于還是沒有哭出來。我想我的眼淚是真的流凈了。我和鄭樂在鄉(xiāng)下住了下來。不知是為了彌補(bǔ),還是為了逃避。造化為何總是弄人。比如我錯過了我爺爺,鄭樂錯過了鄭奶奶。難道是我們還不夠珍惜嗎。如果事情不該是這樣,又為何會發(fā)生呢。如果我們不希望事情是這樣,那為何最終還是能接受呢。我真是看不明白這個世界。無聊的時候,我會去看老房子,以前的蕭家。我總是不自覺地放輕腳步,靜靜矗立在廢墟前。老房子已經(jīng)坍塌了好幾處,荒涼而破敗,仿佛聊齋里下一個艷情故事就可以在此發(fā)生??蛇@里不是聊齋,生不出新的希望,也沒有風(fēng)波坎坷。只有無盡的寂靜和沉默。我站在老房子面前良久。幾年前里面曾經(jīng)住過人,曾經(jīng)有過歡聲笑語看著這片廢墟根本想象不出。連我自己也想象不出。坍塌的老房子把過去的一切無差別埋葬,就像一個巨大的墳?zāi)?。他看著我這個幸存者。我仿佛聽見了老房子一聲嘆息。后院更是早已荒蕪。那些花,早就謝了?;ㄖx了,蝴蝶蜜蜂也就飛走了。枇杷樹也是有先見之明的。它如果還活著,該多么寂寞。一棵樹,見證這個樂園的敗落。該多么寂寞。爺爺墳前的桐子花樹長的很高很大了。我清楚地記得我在山上把它挖回來的時候,它還沒我高。比我高我就扛不回來了。它開了很多花,很多很多,在爺爺?shù)膲炆箱伭艘粚印?/br>我說:爺爺你看你多幸福。鮮花鋪地的待遇可能只有皇帝能享受,享受了還要被罵奢靡。爺爺你卻可以用桐子花鋪了一層又一層。我在開玩笑,我希望能有人笑啊。放眼望去,眼前的土地荒蕪了一大片,沒幾塊有人耕種了。我說:沒有根了。我喜歡坐在爺爺身邊。這讓我覺得安全。爺爺是無邊大海中的燈塔。我就是那個夜航人。我撿起一朵桐子花,我很喜歡這種花,由花心浸漫出的淡紅,永遠(yuǎn)也到不了盡頭。余下大片的白。可下一朵依舊倔強(qiáng)的生出淡紅。雖然依舊不能染盡蒼白。徒勞也好,至少他們有活下去的理由。鄭樂會經(jīng)常來陪我。他已經(jīng)從鄭奶奶去世的悲傷中走了出來,因為他找到了新的感情寄托。他開始恨曹阿姨。這是毫無道理的??伤€是恨曹阿姨。曹阿姨說:尸身要放那么久,冰棺太貴,不如火化。曹阿姨說:清明回鄉(xiāng)下麻煩,不如埋在城里。曹阿姨說:等爺爺死了也火化了埋在城里。我猜,鄭樂在想,鄭奶奶繼續(xù)留在城里養(yǎng)病,有更好的條件,更近的醫(yī)院,或許,或許不至于去世。而且我們都知道,鄭奶奶是想土葬的,是想留在老家的。后人永遠(yuǎn)無法理解土地對那一代老年人來說意味著什么。生是土地的子孫,死是土地的鬼。后人無法理解,就把這種無法理解的感情解說為保守多么方便,一切過去而又無法理解的觀念,都可以斥責(zé)為保守,一切新生而又無法理解的觀念,都可以斥責(zé)為偏激,仿佛這樣就可以找回自己當(dāng)下的立場和尊嚴(yán)。因為鄭樂對鄭奶奶的深厚感情,鄭樂可以恨曹阿姨了。我也不知道是該為那女人高興還是難過。我對她是沒有任何感覺的。世界上哪有對錯,只有立場。魚飲水也能知冷暖,何況人活在世。人心就是一桿秤,什么是好,什么是壞,分毫不爽。真正的好,即使有誤會,也不會造成傷害。真正的不好,不需要下狠手,只要一日日積累起來的小小摩擦。鄭樂終于當(dāng)著鄭父的面和曹阿姨大吵一架。他竟然罵曹阿姨是賤人,我第一次看到他罵女人,還罵的這么不留情面。我看那女人氣的鼻孔都翻了起來,我在一邊想笑又不敢笑。鄭父自然是罵鄭樂沒大沒小。鄭樂卻也不像以前那樣偃旗息鼓,反而指著那女人的鼻子擲地有聲:哪個是大,哪個是小,她在我面前算什么大?鄭父被氣的夠嗆。他是那種傳統(tǒng)的父,在這樣的父面前,同為男性的兒子理所當(dāng)然處于閹割焦慮之中不具備決定權(quán)。鄭樂是要反抗了。他大概受夠了那女人的明槍暗箭,也受夠了鄭叔叔的專/制。更不能忍受那一對男女侵犯爺爺奶奶的生活。這一切的導(dǎo)火線,或許是被隱瞞的鄭奶奶的死。謊言就是謊言,即使披著看似善意的外衣。至少我認(rèn)為,不管能不能承受,面臨選擇,鄭樂具備自己決定的權(quán)利。而鄭樂與鄭叔叔之間,并沒有足夠的信任來支撐這種權(quán)利。鄭樂是一個很有控制欲的人。他不再滿意子和繼子的角色。他要以早已認(rèn)同的孫兒的身份成長為一個完整的人。但我并不希望他這樣,他沒法脫離鄭叔叔獨(dú)立生活。何況,我也不能。于是我攔住了他。我把他拖回里屋。人只要一天活著,就一天不能肆意妄為。作者有話要說:☆、第十四章鄭叔叔和曹阿姨這次回鄉(xiāng),和鄭樂不歡而散。直到我和鄭樂的錄取通知書送了來,鄭叔叔又和顏悅色的來看我們了。我和鄭樂都上了Q大,在當(dāng)時算是挺好的大學(xué)。我倆高興的跟傻子似的。我知道鄭樂填這個志愿是有些屈了自己的分?jǐn)?shù),他上了這個大學(xué)的王牌專業(yè)通訊工程,我則進(jìn)了中文。我覺得我手拿通知書時,和鄭樂一所大學(xué)的喜悅勝過了考上大學(xué)的喜悅。鄭樂把通知書拿到鄭奶奶面前的時候,我也不知道他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是該悲傷鄭奶奶沒看到他考上大學(xué),還是該喜悅自己完成了鄭奶奶的遺愿。我記得他在鄭奶奶面前開口時,聲音都在抖,他說:奶奶,我考上了大學(xué),奶奶,我也會好好照顧禾子的。這情景就像在面對神父宣誓。鄭爺爺也高興壞了,直摟著我倆說:我們老鄭家也出大學(xué)生了!鄭叔叔看在鄭樂成為老鄭家唯一一個大學(xué)生的份上,也就不追究他之前他之前的頂撞了大學(xué)生也許是該有點(diǎn)特權(quán)的。這份通知書就是這么及時,即使我和鄭樂因為奶奶的死,還沒來得及經(jīng)歷期盼忐忑懷疑等種種應(yīng)有的等待情緒。但通知書也沒計較,依舊大度的到了我和鄭樂手上。這個假期就這樣開始得讓我無所適從,悲也不對,喜也不對。我無所適從的時候只有去找爺爺。但鄭樂并不放心我長久的待在山上。于是我和鄭樂就圍在鄭爺爺身邊,腳邊趴著小綠,聽爺爺說以前那些老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