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院內(nèi)的情景。

    大多數(shù)人家門廊上都掛著成串的辣椒，鮮紅的固然可愛，可其中又夾雜了好多干燥的青白色，辣椒們也可憐，來不及長大就經(jīng)歷了風霜的那些，一般都是這種模樣。

    雷家五代人，聚族而居，住房的條件明顯要好很多，門墻都是青石青瓦，木質(zhì)的梁房上甚至還遺留了一些褪色的雕花。

    錢主任謙和的拱手，說明來意：

    “鄙人是上海平安藥廠的主任，聽說雷家世代行醫(yī)，醫(yī)品高尚，家風仁德，所以想聘請雷氏的后人，做藥廠的醫(yī)藥顧問，不用去上海坐班，只要幫忙看幾個方子就行?！?/br>
    藥商李四在一旁用土話又翻譯幾遍，又配合了幾個動作語言說明錢主任貨真價實，是上海來的貴人。

    雷家的家主雷醫(yī)生，上下打量錢主任一眼，笑呵呵的請他們進去，嘴上說著：

    “八冬雖然是個貧寒的小地方，和上海那邊的來往也是有一些的，報紙都積了一沓子，平安的大名早就如雷貫耳了，錢主任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br>
    竟然這樣順利，錢主任趕緊擺手，做出謙恭平和的姿態(tài)來。

    雷醫(yī)生彎腰請了錢主任進門，又吩咐幾個小孩，分頭去請家里的叔伯過來陪客。

    一陣忙亂過后，錢主任推辭一次，在雷家主賓的位子上坐了，待客的茶水也端了上來，家中的叔伯們也坐在陪客的位置上了。

    錢主任就從一個很蠢笨的褡褳里拿出幾張單方，請雷醫(yī)生過目。

    雷醫(yī)生雙手接過單方，低頭仔細看過，說一些贊嘆的話：

    “引藥主藥，君臣佐使，法度甚妙?！?/br>
    然后又把單方遞給幾個叔伯，幾個叔伯拿了單方，走進內(nèi)間去商議。

    雷醫(yī)生低聲的給錢主任道歉：

    “讓您見笑，實在是還有幾個叔伯不認字，要譯做土話念上一遍。”

    不怎么認字的醫(yī)生也是有的，錢主任擺手，完全不介意。

    那幾個單方他們愛改不改，自己的這趟外差的任務就是奇怪，是來做財神爺?shù)?，撒些錢財即可，如果雷家有別的要求，他也有很大的權限隨機處理。

    又耗費了些時間，幾個叔伯才走了出來，臉上都有笑意，對待錢主任更加熱情了三分，這個平安制藥還真是有幾分能耐，也怪不得要請他們雷家做這個“顧問”。平安的藥方確實和他們雷家日用的幾個方子有八分相似。

    可是他們也明白自家的斤兩分寸，并不敢貿(mào)然改動別人的成品單方。

    賓主交談一番，雙方都言語赤城，關系就更加熱絡親密起來。

    雷家家主試探著提了一個工錢，錢主任爽快的應了，倒是叫人有一種有勁沒處使用的空落感。

    錢主任是個人精，察言觀色一番，知道這雷家人直白簡單，并沒有太多的花花事故，松了一口氣，笑著賠罪：

    “看我這個腦子，進來這么大半日，禮物還忘了拿出來了。”就雙手將禮單捧上，又擺手吩咐親隨將禮物抬進來。

    雷家小輩的人在外面，亂哄哄的說道：

    “我們來抬，我們來抬?！?/br>
    雷家家主生氣的笑罵：

    “怎么這樣猴急?！?/br>
    有個愚笨的小輩就在門外頂撞：

    “我們家里，怎么好讓客人做事?！?/br>
    雷家家主氣的喝罵：

    “你個勺，不清白，誰放出來的，回去跪祠堂。”

    這是在用土話罵小輩傻瓜了。

    滿座的人，紛紛捧場的笑了。

    錢主任的禮物在廳堂里擺開，雷家人上到叔伯，下到小輩，紛紛都憋了一口大氣。

    布料和上海糖果五顏六色也就算了，關鍵是那十塊亮燦燦的西洋懷表，和十捆洋煙。讓他們心中的算盤珠子嘩啦成一片，按自己的人才地位，到底能不能分得到？

    雷家家主不愿意家人在外客面前失禮，自嘲的向錢主任告罪，把禮物都收起來，回頭再分派。

    又是一陣忙亂后，雷家擺大宴，請錢主任上座。

    錢主任在席上也是談笑風生，揮灑自如的，只是雷家所謂的大宴，有點奇怪。

    菜品就是，糖炒雞蛋，鹽炒雞蛋，辣炒雞蛋。糖炒豆芽菜，鹽炒豆芽菜，辣炒豆芽菜。糖炒豆腐，鹽炒豆腐，辣炒豆腐。

    錢主任心中納罕，但是面色上并不顯示出來，依舊很有禮貌的，讓吃就吃幾口，讓喝也立刻干完。

    心中想著，古怪地方的古怪宴席，一切入鄉(xiāng)隨俗吧。

    這場所謂的大宴，就從半下午時分一直吃到了掌燈。錢主任強忍著不適應，也混了個七八分飽。

    天黑掌燈之后，雷家的宴席上，忽然又擺上來幾樣大菜，雞鴨魚rou，上面點綴著蔥絲湯汁，十分肥厚的樣子。

    陪客的藥商李四急忙站了起來，用身子把錢主任半遮擋住，笑著說：

    “吃飽了，吃飽了，都撐的不行了，我們要告辭了?！?/br>
    錢主任是個人精，并不怪藥商李四的自作主張，也笑著拱手，多謝雷家的招待。

    雷家眾人看他們的表現(xiàn)，倒是輕輕出了一口氣。

    雷家的眾人幾乎就是全部出動，將他們恭送出大門。約好了明天再去客棧拜會他們，又拿了兩盞燈籠給他們路上照明。

    等到幾人走遠，轉(zhuǎn)了一個彎子，藥商李四才擦了腦門上的虛汗：

    “忘了給你們交代，差點就出了故事，這個八冬縣的風俗，最后幾道大菜，是大席面的規(guī)矩，都是木頭做的，只能看，不能吃?！?/br>
    “木頭做的？”錢主任仔細回想下，燈光下的幾大盤子雞鴨魚rou倒也很像樣子。

    “賊，他們幾百年的老風俗了，最近也不常用了，誰知道又要用到您身上，按說也是客套尊重的意思，可是您不知道這個，萬一動了筷子，就難看大了?！?/br>
    “原來上木頭菜是送客的意思？”

    “不是，就是宴席結束的意思，還可以洗手更衣，換茶來喝，您是他們的貴客，肯定不會他們提出送客的。”

    錢主任聽得稀奇，想想也可笑。

    天下大了，無奇不有，文人慣常的做法，端茶意思就是送客，宴會的最后一道菜，往往上個丸子湯，意思就是完整齊全了，這是公認的做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