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的聽差立刻走了過來行禮，臉上帶笑：

    “四舅爺，五舅爺?！?/br>
    聽差抬手，行的是抱拳禮，帶著些江湖氣。他一邊打招呼，一邊回頭吩咐：

    “去回大爺，舅爺們帶著內(nèi)眷來了?！?/br>
    天色有些暗沉，細(xì)雨若有若無。熟悉的地方，熟悉的聽差服裝，唯一的不同就是人有些太多了。

    黃家的女眷們把汽車的車窗搖了下來，她們聲音里帶著嬌嗔：

    “這是出了什么事？連我們過來也得通報(bào)了！”

    她們穿著華麗的西式裙裝，自然是不可能在門口下車，總是會直接開去主樓的。

    張公館門口的聽差身板有些太挺直，少了很多下人氣息，他臉上陪著一點(diǎn)笑，態(tài)度還算恭敬：

    “不敢，不敢。表小姐的車，自然是可以直接進(jìn)去的?！?/br>
    美溪表小姐被叫了這幾年的表小姐，倒也不怎么覺得。等黃家的小姐們被稱呼表小姐了，總是又覺得疏遠(yuǎn)了。帶了一絲別扭之氣。

    張公館的鐵藝大門很快被拉開，有兩個黑衣的聽差是倒著走的，后背的衣料高高鼓起，配著大肚盒子槍。

    汽車開到主樓。門前又是排列了二十多個聽差。

    人多了，更加嚴(yán)重的兵匪之氣，兩層的疑云壓在心頭。黃家人就更加帶著些不自在了。

    還好又有一個面熟點(diǎn)的聽差及時迎接，將他們讓進(jìn)客廳。

    客廳里人很多，有幾個熟人黃大舅舅。白老板等，另外還有幾個高鼻子的外國人，帶著些油頭粉面的通譯。

    張公館的聽差立刻解釋說：

    “舅爺都是自家人，請先坐下稍等，我們大爺正在書房里會客?！?/br>
    黃四舅舅和黃五舅舅趕緊給他們大哥打招呼：

    “大哥！”

    黃大舅舅正在沙發(fā)上坐著喝茶，看見是自家兄弟過來，所以并不站起，只是笑著說：

    “今天倒是來的整齊，坐吧！”

    倒是一旁的世交老親白老板已經(jīng)站了起來拱手打招呼，滿臉熱情。上前兩步拉了黃家兩位舅爺，幾人攜手坐了。

    聽差們上茶，茶幾上擺列了一些干鮮果子，顯然是作為看碟子。沒有人去動。

    客廳里的電話叮鈴鈴的響起，張家的聽差走去接電話，先是用山東話說了幾個是，忽然又改作不太熟練的洋文說兩句，最后又改回了標(biāo)準(zhǔn)的官話：

    “你們說的這些，都是有流程的。所以請直接去藥廠的接待辦公室吧，以后請不要打這個電話。謝謝?！?/br>
    聽差的口氣帶著很嚴(yán)重的不客氣，簡單的就讓人聯(lián)想到宰相門前七品官的說法。想到狗仗人勢，想到惡奴壯仆。

    黃家的女眷們在這么多外客之前是很儀態(tài)端莊的。

    黃四舅媽說：

    “我們上樓吧?！?/br>
    她們是最親近的親戚，本來就是不用通報(bào)。直接上樓是習(xí)慣的，可是今天就帶了一些別扭，總要說一句話，帶著些商量的意思。

    黃小姐們順從的點(diǎn)頭。

    還好已經(jīng)有一個熟悉的女傭走了過來，屈膝行禮：

    “舅太太，表小姐。請跟我上樓吧?！?/br>
    和平日并沒有什么不同，黃家的女眷們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黃四舅媽還算壓得住場子，她笑著說：

    “自家人，都習(xí)慣了，我也沒搖個電話，今天是什么日子？”

    張公館的女傭笑著搖頭：

    “今天，好像也沒有什么，過幾天就端午了吧。”

    端午算是一個大日子，黃四舅媽顯然不是問的這個，所以她問的更具體一些：

    “怎么今天這樣多的客人？”

    張公館的女傭笑：

    “這地方小，讓舅太太笑話了，我們大爺今天沒來得及出門，就被堵在家里，得有十來撥了，只好在書房里招待客人?！?/br>
    說完了這句，幾人已經(jīng)走上半截樓梯，是一個轉(zhuǎn)換的平臺。

    張公館的女傭壓低了聲音，湊到黃四舅媽很近的地方，帶著最不設(shè)提防的親近之意：

    “舅太太最知道的，我們太太，還沒有起來?！?/br>
    民國的名媛淑女們，是有這樣的一種習(xí)慣的，總是要在中午才起床。上海的夜生活豐富，不夜城的稱呼從早些年就有了。

    黃四舅媽并不會笑話張?zhí)故亲陨硐扔行┬呃⒘?，因?yàn)榛疸@首飾的事情，一大早就著急著過來，竟然有點(diǎn)改變作息，也忘了姑太太的作息。

    張公館的女傭把她們帶去二樓的太太客廳，竟然已經(jīng)有兩家的老親在了。白家和丁家的女眷們，另外還有幾個外國女人。

    張公館的女傭還沒來的及介紹，熟悉的老親們都站了起來，拉著手說話。女傭只好陪笑著上茶，她忽略了一件小事，還沒介紹幾個外國女人那。

    因?yàn)闆]有人介紹，女眷們自覺的在太太的客廳里分作兩團(tuán)，這也算作外人在場的場景，所以寒暄的談話里帶著些收斂。

    丁太太笑：

    “是我唐突了，今天什么日子？來了這么多人?！?/br>
    黃四舅媽也說了一句：

    “我也是蒙怔了，這是個什么日子？”

    白太太也笑著說沒有營養(yǎng)的話：

    “再有三天，端午了吧！”

    再有三天端午了，端午是個大日子，顯然大家的意思，并不是這個。

    黃小姐們坐了片刻，問候過丁小姐的下巴，終于不耐煩，她們站起來：

    “去找姑姑去！”

    張?zhí)忘S小姐們平時里極其親密，所以并不忌諱沒起床的事情，就是那種互相觀摩穿衣服，結(jié)伴去洗手間，也很自如的狀態(tài)。

    走去張?zhí)呐P房門口，黃小姐們的腳步停了一下，心底帶了點(diǎn)忐忑，今天唯一不同的是，張?zhí)拈T口立著兩個黑衣聽差，他們目光平直，面無表情。

    ------------

    282堂前黼黻映煙霞

    黃小姐們都是待（嫁）價而沽的妙齡女郎，因?yàn)槊駠_明交際的風(fēng)氣，所以她們和年輕男子們說話，也是可以儀態(tài)自如的。

    她們概念里的青年男子，就是那些門當(dāng)戶對的世家少爺。聽差當(dāng)然也是人，也是男子。但是聽差在名媛淑女的眼里，就是另一種生物種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