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孤獨”，其實只是與自己獨處的寶貴時空，是一種理性的審視和深刻的自省。這樣的性格讓他在學(xué)術(shù)圈里擁有更久長而游刃有余的生命力。

他揉了揉酸痛的眉心，走到廚房里。目光從食品架上一字排開的咖啡、紅酒和茶葉上依次掠過，最后無奈地抬手打開冰箱，給自己倒了一杯礦泉水。

自從前兩年開始給本科生開設(shè)課程以來，作為“陸老師”他必須時刻注意自己的形象，在學(xué)生面前保持清醒、睿智、博學(xué)的翩翩風(fēng)度；學(xué)生時代那個我行我素、自由散漫的陸江燃仿佛在這個世界上不存在了。

一口氣喝完半杯水，因晚上筵席間攝入過多調(diào)味品而麻木干渴的味蕾也漸漸緩和。他往嘴里扔了片茉莉味的口香糖，徑直走進(jìn)洗手間去沖涼。

洗漱完畢，剛從書架上摸下一本詩集準(zhǔn)備翻開，門鈴卻忽然響了。

陸江燃在這間公寓住了三年，這門鈴幾乎從來沒有響過。meimei陸靈犀有這公寓的鑰匙，剩下僅有的幾個知道他家地址的朋友，也從來不會不打招呼就來拜訪。相反，每次他都會提早下樓，去單元樓門口迎候人家。

鈴聲在寂靜的夜里雖不至于恐怖刺耳，卻也顯得有些凄涼。

他沒有看貓眼，徑直掛上門鏈，打開了門。

隔著一掌寬的門縫，程汶的聲音傳了進(jìn)來：“打擾了，陸老師。剛剛太匆忙，我準(zhǔn)備了見面禮，給你送來了?！?/br>
陸江燃等了幾秒鐘，發(fā)現(xiàn)對方并沒有將禮物遞進(jìn)來的意思。他回頭看了看有些雜亂的客廳，說了一句“稍等”，便合上門取下了門鏈。

門再次打開，門外的程汶還穿著剛才那身白色運動裝，在寒冷的冬夜里顯得有些過于單薄。他顯然是剛剛將家中行李收拾妥當(dāng)，英俊的臉上難掩憔悴疲憊的神色。

程汶雙手托著一樣?xùn)|西遞給他，接過來一看，是一盒俄羅斯大頭娃娃巧克力。

“謝謝?！彼麄?cè)身讓了一讓，“進(jìn)來坐會兒吧。”

“謝謝陸老師。”程汶正準(zhǔn)備進(jìn)門，卻忽然發(fā)現(xiàn)對方身上飄來一股洗發(fā)水的香氣。再看他身上穿著藏藍(lán)色的居家睡袍，瞬間意識到自己的冒昧：“你是要睡了嗎？”

“沒事，正在看書?！?/br>
陸江燃揚了揚手上的詩集，順手放在鞋柜頂上。他彎下腰拉開立式鞋柜，翻箱倒柜地試圖找出一雙客用拖鞋。可惜除了陸靈犀偶爾穿的一雙粉色貓耳拖鞋，再就也找不出第二雙了。程汶見他為難，索性徑直脫了鞋，只穿著雪白的襪子大步走到了客廳里:“啊，1301的格局和對面是一樣的??！不過陸老師這邊收拾得很整潔?！?/br>
“不好意思?！标懡挤艞壛诵?，轉(zhuǎn)身走進(jìn)寬敞的開放式廚房，準(zhǔn)備給他倒點飲料，“喝點什么？紅茶、咖啡還是可樂？”

“礦泉水就好?！?/br>
或許是當(dāng)老師的職業(yè)病，陸江燃對聲音比較敏感。他本人的聲音就很好聽，低沉里透出溫柔，夾雜著恰到好處的軟糯南方口音?？涩F(xiàn)在他覺得，面前這個年輕人的音色更加輕盈悅耳，一口清亮的普通話說得抑揚頓挫，讓人有一種不自覺想要嘴角上揚的魔力。

陸江燃樂得不去燒水泡茶，在碗柜里隨意找了個玻璃杯順涮了涮，打開冰箱里的礦泉水桶，倒了半杯遞給他：“程先生不是本地人吧——剛搬來S城？”

年輕人禮貌地雙手接過水杯，又規(guī)規(guī)矩矩地并著兩條長腿坐回沙發(fā)上：“我老家外地的。不過在S城已經(jīng)待了五六年了，以前住在城西?！?/br>
“哦。”聽他這樣答，陸江燃很自然地隨口問，“程先生是東北人？”

“欸，陸老師您別客氣，叫我程汶或者小程就好了?！彼蚜艘痪洌磐蝗惑@訝地反問，“等等！我就是東北的。陸老師怎么知道？”

他離家已經(jīng)近十年，自信普通話說得毫無方言口音——甚至比起東北話來，他的語氣倒是更帶著S城方言的軟糯味道。

瞧見陸江燃看著巧克力包裝上笑得一臉天真無邪的俄羅斯娃娃，他這才瞬間明白過來，“原來您吃過這個牌子?。∠矚g嗎？”

“之前有同事出差去哈爾濱給我?guī)н^，味道蠻好的。謝謝你了。”陸江燃一面隨口敷衍，一面將巧克力放進(jìn)冰箱里。其實他自己從來不喜歡吃這種過于甜膩的食品，只不過是因為陸靈犀喜歡吃，他才讓同事出差的時候特意帶過幾次。

“是吧！特別正宗，這可是我從小吃到大的味道?！背蹄霕O為贊同地咧嘴一笑，指了指腿邊放著的禮物袋，“我剛搬進(jìn)樓里，想著送幾塊給鄰居們嘗嘗，順便認(rèn)認(rèn)門子?！?/br>
陸江燃點頭。

不可否認(rèn)，他對這個相識不超過兩小時的年輕人很有好感。博士期間，他去日本交流訪問過一年多的時間，深受那里禮貌卻疏離的人際文化影響?；貒院竺棵靠吹洁徖镏g聚在一起說長道短、或是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吵鬧，就心煩意亂，覺得還是敬而遠(yuǎn)之的好。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不僅懂事討喜，而且很有分寸感，讓人覺得很舒服。

不過，他似乎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已經(jīng)過了十二點，一般人家，特別是有孩子的，恐怕都休息了吧！我看剩下的鄰居你還是明天再去比較好?！?/br>
程汶呆了一呆。他的工作性質(zhì)特殊，經(jīng)常晝夜顛倒，倒是真的沒有想到普通人家在這個時候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緊接著，他又想起了另一個已經(jīng)被自己遺忘的問題：“對，陸老師，您是不是也準(zhǔn)備休息了？”

這一次，他的語氣更加正式，誠懇得讓人覺得這絕非寒暄。

“哦，不，我還要等一會呢?！标懡加悬c不好意思地?fù)狭藫项^。剛才那番話說出來時候沒有別的意思，可在別人聽來反而搞得像在下逐客令一樣。

“您別熬太晚，休息吧。我得走了?！彼酒鹆松?，一仰脖子，動作優(yōu)雅地將玻璃杯里的水一飲而盡。

主人見話已經(jīng)說到了這份上，只得跟著起身送客。誰知客人卻徑自邁開兩條長腿走到廚房里的水槽前，熟門熟路地打開水龍頭，放水涮起了玻璃杯。

陸江燃被這頓cao作搞得有點懵——在他樸素的認(rèn)知里，九零后都是沒長大的孩子。就像他的親妹子陸靈犀，若是來看他，別說從來不會自己洗碗涮杯子，就連外賣盒也總是攤在桌上讓他收拾的。怎么這個從天上掉下來的鄰居小伙子就這么懂事、這么討人喜歡呢！除了他的師妹莊盈盈以外，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么懂事的九零后呢。

待他在心里無聲地把自己meimei吐槽了好幾遍，程汶也已經(jīng)將玻璃杯洗干凈了。

他滿意地將杯子倒扣在杯墊上濾水，接著縮回雙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好啦。改天我再來拜訪，陸老師晚安?！?/br>
“晚安。”

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