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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宅之間有個小小的花園,這會兒仆役倒是不少,見楊中元一臉忐忑地往院門走去,都紛紛放下手里的活計,愣愣看著他動作。他們早就被吩咐過,西廂來了一位客人,只要要求不過分,他要什么給就是了。不過楊中元倒也真是脾氣好,飯自己取,衣服自己洗,除了洗澡水他抬不動,總之自己能干的絕對不含糊,從來不會使喚楊家的下人。可他不使喚是他的事情,這樣亂逛卻是不行。見楊中元已經(jīng)要走到院門處,一個管事模樣的青年走過來攔住他:這位少爺,您不能進后宅。楊中元看著他愣住了,隨即臉上便彌漫上無邊的悲傷,眼眶也跟著紅了,低聲囁嚅一句:我姓楊,這里是我家。那管事也愣住了,半天不知道如何反應。可楊中元在楊家內宅里一直扮著沒用又軟弱的樣子,他不好直接越過那管事往后宅走,只好跟他面對面大眼瞪小眼發(fā)呆。一陣風吹來,楊中元頓時覺得濕漉漉的頭發(fā)蔓延著一股寒意,他目光閃了閃,突然轉身朝花園里的假山走去。似乎是很懷念,又似乎非常難過,只消片刻間,楊中元便開始盯著假山啪嗒啪嗒掉眼淚,嘴里嘀咕著:四歲的時候父親帶我和哥哥放風箏,可惜風箏沒有飛起來,掛在這個假山上,是哥哥幫我拿下來的。他說著,一邊撫摸著那假山一邊默默哭著,旁邊的下人早就嚇著了,不知道他這是到底為什么。楊中元趴在假山上哭了一會兒,便又走到旁邊的牡丹花叢旁一屁股坐到地上:七歲的時候學堂里老師讓寫以牡丹為題材的詩,我不會寫,去求父親,還被念了一天,后來還是哥哥好心,借他小時候的課業(yè)給我抄了一份,這才沒有挨先生罵。他越說越大聲,越說越難過,不多一會兒竟然放聲大哭起來,口里叫著:父親,你怎么就沒了呢,你怎么就不能等中元回家看你一眼?我在那邊拼了命想回來,可你為什么不等我?一花園的仆役們都驚呆了,他們看著楊中元一個坑哭完換另一個坑哭,愣是沒一個人敢上前勸阻。畢竟,他們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啊,這要怎么勸!楊中善和孔敏華得了信趕到的時候,聽到的就是楊中元最后那句父親你為何不等我回家,他的哭聲很大,聽起來真的非常悲痛。雖說父親已經(jīng)過世許久,但到底是楊中善這個長子跟在病榻前養(yǎng)老送終的,面對這樣的場景,也不由自主被他勾起幾分父親早亡的悲傷來。孔敏華見楊中善一慣冷清的臉上也有了難過之意,眼神一閃,忙上前扶起楊中元,直接便用上好的雪紗衣袖給他擦眼淚。乖孩子,你這樣子,倒叫坤兄也難過了,乖,咱們回房再說吧。他比楊中元高一些,雖說十分清瘦,但力氣倒是不小,一雙手死死拽著楊中元的手臂,竟叫他一時半會兒脫不開身。片刻間楊中元匆匆掃了一眼他哥哥的表情,于是又再度哭叫起來:哥哥,哥哥,十幾年了,我很想你。聽了他的話,楊中善神情一動,那一瞬間無數(shù)心思在他腦海里飛快閃現(xiàn),最終定格的,卻只有元寶金燦燦的光澤。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不是不顧親情,而是選擇了對自己和夫君孩子最好的一條路。況且,他對這個弟弟,也并不是沒有安排,他是不會叫他空手離開的。楊中善這樣想通,也走上前去一塊扶住楊中元,低聲安慰他:中元,我們回去好好說,你別哭了,父親若是知道,在那邊也要不安心的。楊中元聽他說這個,突然放松了身上所有的力氣,他閉上眼睛,任由眼睛里最后一滴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這就是他的親哥哥,呵呵,真是可笑。見楊中元不再哭鬧,楊中善和孔敏華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松了口氣,不多時就帶著楊中元走回西廂。因著楊府的兩位老爺都在楊中元的屋里,西廂這邊的小廝們難得勤快起來,又是端茶倒水又是上茶點的,片刻間屋里就多了薇露的香氣。孔敏華擺擺手,兩個小廝又十分又麻利地退了出去,還貼心地關好了房門。楊中元這會兒已經(jīng)冷靜下來,他睜著紅彤彤的眼睛怯生生望著自己的哥哥坤兄,似是十分不好意思。孔敏華臉上掛著有些僵硬的笑,他伸手給三個人都滿上茶,這才柔和了聲音說:弟弟,你今個是為什么?這么大人了,哭鼻子可不好看呢。弟弟?他不是不知道楊中元的名字,可就是不愿意叫他,似乎他的名字并不是那么重要,他的地位,也只是一個不上不下的弟弟。楊中元低下頭去,手里緊緊攥著有些磨損的袖緣,啞著嗓子道:我今日去花園里,想起,想起小時候的事情,又想到父親已經(jīng)過世了,我連最后一面都沒見到,心里十分難過,所以西廂的小廝光顧著給老爺們上茶擺點心,可卻沒人給他打盆熱水來擦擦臉,因此他臉上還有淚痕,看起來真是分外可憐。孔敏華輕飄飄看了一眼楊中善,楊中善馬上領悟了夫君的意思,輕咳一聲說:中元,你已經(jīng)二十四了,是個大人了,下次可不要再跑到花園里當著下人面哭,你是主子,太丟人了。我是主子?虧你說得出來!我是主子住在客房?我是主子自己洗衣裳取飯?我是主子回家兩天,連爹爹的面都見不著?真是打的好借口。楊中元死死低著頭,不叫兩位哥哥看到他的表情有多猙獰。我知道了,對不起哥哥,我不是有意的,我就是想念父親爹爹。聽他說到爹爹,孔敏華猛地瞇起眼睛,在事情還沒辦好之前,是萬萬不能讓這父子倆見面的。他心思很重,片刻間就想到了借口:你爹爹正在佛堂里祈福,念滿四十九天才會出來,如今才剛進去幾天。弟弟,你且耐心等等,你爹爹一出來,定叫你們見到面。聽了這個,楊中元忙抬頭期盼似地看著他,而旁邊的楊中善則淡淡沖他笑笑,微微點了點頭。到底是同床共枕很多年的伴侶,對于這位相公的心思孔敏華自問還是懂的,這一個眼神表情就是對自己之前反映的肯定。他知道自己說對了,于是又加把力氣:現(xiàn)在大爹爹也跟著一塊祈福呢,不讓你住到后宅去,也是怕打擾他們兩位老人家。弟弟,你且忍耐過這個月,以后坤兄一定把后宅你原來的院子收拾好,叫你舒舒服服搬進去。這個坤兄,騙起人來還真是一套一套的,如果他真還是年少時那個不懂事的楊中元,恐怕早就對他說的話堅信不疑。可他早就不是以前的那個他了。宮中十幾年生涯,不說脫胎換骨,也到底改頭換面,除了身上這身楊家血脈,他早就成為了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