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16
冷然道:你縱使救了一個人,也救不了一個縣。林殊欲言又止,終究是驅(qū)馬跟了上來。林殊很有些文人的天真,他不明白李修一為什么篤定那些古玩很有價值,也不知道李修一為什么非要親自出來打聽,更不知道為什么要走的這么急。但在他過去二十年的經(jīng)歷中,從未做過這般足以留名青史之事:一批將為古玩界帶來新紀元的器物,一個為了尋物處處受難的文人。光是想一想也比在花園里喝茶聽戲來的興奮。即使這苦難是不必要的文人就是如此。一路上都是些三三兩兩逃災的人,只這四人逆行朝著萬里縣而去。行了一段路,四人棄馬步行騎著馬實在是太顯眼。這四人為了深入打聽那些古玩,故意穿得破破爛爛,卻沒想比起那些人來仍是過于干凈。林殊忍不住問:這萬里縣還能進得去嗎?雖則自入官場,便年年參與救災,但實際上林殊并沒見過真正的災區(qū)。李修一走在前,微微一頓,似笑非笑,道:我也是不知。行了小半日,終是到了萬里縣外高地??梢酝娍h內(nèi)的房子多半被洪水沖垮了,有那等富裕人家,房子修得好些,勉強還有幾間沒倒。但也是萬萬不敢住進去的。一是說不得什么時候就倒了。二是城里淹死了好些人畜,現(xiàn)在進去,說不定會鬧瘟疫。萬里縣內(nèi)一團狼藉。怕是沒有活物了。大部分災民都四散逃難而去,也有好些災民呆在萬里縣外的高地上。一些是不想跑,認為逃難不過也是七零八落死在異鄉(xiāng)的結(jié)局。一些則是跑不了,皆是沒人管的老弱病殘孕。前面路上還有個把施粥的攤子,這里卻一個也沒有。因為這里是地獄。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不過是動人的傳說。進得了天堂的人,誰又會在乎地獄是什么樣?駐足望去,便是哀鴻遍野,一群群面黃肌瘦的災民,有的還能勉強行動,或在摳樹皮,扣野草,扣泥土,甚至是干柴,看見什么都迫不及待往嘴里塞。哪里還是人,分明就是最低賤的畜生,甚至連畜生也比不得,畜生也知道什么能吃不能吃,這些人管你是不是榆樹,管你是不是毒草,都放進嘴里猙獰的撕扯嚼動,眼神就像瞎子一般,沒有希望,沒有希望。這個一個無主的世界,沒有人為之負責!也沒有人得到救贖!可是不愿意死,要活!要活!像豬或像狗甚至像蛆蟲一樣,就是要活!那些不能行動的,扭曲著躺在地上,全身浮腫的比原來兩倍大。造物真是弄人,明明是餓死的,卻要讓人腫起來,倒像要騙閻王自己是撐死的一般。他們睜著眼,看著野狗瘋狂的撕扯著他們尚有知覺的身體,邊上還有幾個人眼冒綠光盯著這兒,只等這人咽下最后一口氣,就似要化身野狗撲上來分食。林殊要瘋了,他這輩子受過的沖擊加起來都沒這一天帶來的沖擊大。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就倒在他腳邊,身上都開始留膿水,猶自伸出手來想要抓住他的鞋。這孩子見林殊看見了他,如無波古井般死寂的眼里剎那迸出幾道光彩。林殊翻遍全身。沒有,沒有,沒有食物。他身上除了紋銀,什么也沒有!若是在城內(nèi),若是沒有洪水,這樣一錠紋銀,便是隨便給了哪個乞丐,也是值得歡歡喜喜,感恩戴德。然而那個孩子眼里的光彩一瞬間熄滅。隨之手也摔了下去。這是他在這世上的最后一秒,他在期待什么呢,期待這看起來干干凈凈的四人能救他么,就是不能救他也能給他個饅頭么,甚至沒有饅頭也能給壺水么。他等到的,卻是這世界上最貴重的銀錢。可那不是他要的。那錠紋銀就這樣摔在地上,沾了一身灰。忽的一人從旁撲了過來,卻不是搶這銀錢,而是搶過尸體便跑。林殊拔腿便追了上去,那人自己也是個半死不活的,深深淺淺沒跑幾腳就摔了,尸體摔在一旁。吃力的坐起來,不過也是個半大少年,臉上臟的五官都辨不出來了,卻能感受到他有若實質(zhì)的恐懼。林殊這才驚醒。自己在做什么?自己要做什么?自己能做什么?這也不過是個災民。和那死去的孩子一樣。一樣是個災民!早有野狗撲上去撕咬那具尸體,那少年見林殊沒有動作,吃力的爬起來,踹走野狗,猶自抱著殘缺的尸體走了,血rou拖了一地。林殊默然無語。李修一湊上前低聲問:還去找那些玩意兒嗎?林殊過了好久才搖搖頭,也不開口,徑直朝著來時的路默默返回。李修一跟上去。那枚紋銀躺在泥地上,不復他日珍貴。林殊回了余慶住處,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不出來。整整一天滴米未沾。傍晚李修一見林殊還沒有出來的意思,讓廚房備了些清淡之物,直接讓云泥破門。又囑咐別讓其他人靠近,自己端著托盤走了進去。一眼便見那呆瓜坐在書桌前,眼睛也沒有焦距,不知道看著哪里。李修一絲毫不懷疑這死腦筋的人就這樣坐了一天一夜。將托盤放在桌上,李修一俯下身子,伸手在林殊面前晃晃:喂,好歹吃點東西,你要餓死了我可怎么給你家秋心交代。林殊恍恍神,眼神慢慢找回焦距,像才看到李修一,又順著李修一的手看向那托盤。那是個連年有余的剔紅托盤,雕著蓮花鯉魚的精致圖樣,幾朵蓮花中心處,擱著幾個秋葵綠的碗碟,大小正好嵌在該是蓮蓬的地方,真真是巧奪天工,那幾個碗碟雖無什花色,但色澤明艷卻又不輕浮,輪廓明晰而又不尖銳,讓人看起來也心生喜愛。碗碟里是一碗粥,幾碟酸菜蘿卜之類。雖則如此,那粥里的米,粥里的蛋花,說不得又是怎么樣的不簡單,那酸菜那蘿卜,指不定又是怎么樣的花樣道道加工而來。以前林殊都覺得這些是理所當然。然而現(xiàn)在那臉色就像看見了世界上最致命的毒藥。也知道,貴賤有別,沒傻到認為百姓吃不起菜可以吃rou,卻沒有想過,這個簡簡單單的別字,竟是如此殘酷一字萬命也知道,萬里縣受災嚴重,百姓流離失所,殞命者上千上萬,卻沒有想過,這個輕飄飄的數(shù)字,竟是如此沉重,每一個數(shù),都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也知道,官員們中飽私囊,洪水甚至受到期待,因為它代表著朝廷又要撥錢下來,卻沒有想過,這些亮光閃閃的銀錢背后竟全是深深的血垢和著淚粘在手上洗都洗不掉林殊動了動唇,聲音嘶?。耗隳米甙桑覜]胃口。李修一回身關(guān)上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徑自回到桌邊坐下:這次上面派人來就是要好好治一治水。言下之意,怕不止治水,還有治人。林殊雖純,卻也不蠢,他訝異的看向李修一。正要詢問,李修一卻搶先道:你先把東西吃了吧。說罷將碗筷拿出來塞進他手里。林殊無奈,幾口吃完。抹抹嘴,卻又繼續(xù)陷入了沉默。良久才道:你是故意的吧,是謝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