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伴雷，傾盆如注。

處在庭院的眾俠士被這急雨淋了個(gè)正著，忙同伙計(jì)一起，將桌椅挪去了抱廈及檐下躲著。楚朝秦趁亂溜去柴房，進(jìn)門見秦晉正睜著眼平躺于席上，一雙眸子如暗夜里的星子，熠熠發(fā)光。

他便水淋淋湊過去道：“早醒了？”

秦晉正百無聊賴，聽著外面人聲雨聲胡亂猜度，問道：“怎來了這許多人？”

楚朝秦一路盤算該不該告訴他實(shí)情，現(xiàn)看其精神盎然，便伸手去探了一探額頭，發(fā)覺熱度稍退，即放心取了偷藏于懷里的茶壺，要喂他水。不過秦晉不得動彈，僅扭了脖子，瞧他變戲法般又掏出兩副杯盞兩副碗筷，還有兩個(gè)饅頭并一包菜肴。

秦晉：“……”

他想起初見楚朝秦時(shí)，逗他道：“你這容納乾坤的本事倒是不錯(cuò)，與誰學(xué)的？”

楚朝秦將東西一一擺好，最后朝他眨了眨眼，慢慢摸出一小壺酒。

秦晉眼睛一亮，贊道：“?。俊?/br>
他平素不怎飲酒，但現(xiàn)下躺了半日，手腳酸麻，傷口疼痛，在這等境遇里倒是頗想痛飲一回，便道：“來來，喂我一口?！?/br>
楚朝秦想了想，便一手持壺，一手去掰他腦袋，可掰來掰去極不順當(dāng)，干脆抱了秦晉枕在腿上，仰脖自顧自灌了下去。

秦晉正欲發(fā)飆，卻見他在下一刻俯身下來，及時(shí)哺給自己一口。

酒液清寒，但楚朝秦舌尖柔軟，輕巧探及齒列。秦晉喉頭一涼，連同他的氣息一齊吞落進(jìn)肚，登時(shí)茫然，仿佛比這瓊釀更加醉人。楚朝秦也有些不好意思，不過瞧他頰邊泛紅，當(dāng)他要醉，笑道：“這酒里兌過清水?！?/br>
秦晉冷不防受這一吻，體內(nèi)蠱蟲挾住一股真氣又要竄動，然而肋下傷口如同一處風(fēng)洞，所有欲望滋生出來，又全數(shù)從中泄露出去，他心神蕩漾，可是皮囊虛空，同時(shí)拉扯住五經(jīng)十脈，竟是說不出的苦楚。

楚朝秦觀他神色變化，以為是動作太大牽連到了傷口，忙借了熹微夜色，看那處孔洞往四處裂開數(shù)道細(xì)紋，活似結(jié)了張猙獰可怖的蛛網(wǎng)，不由得大驚失色。他扶起秦晉，運(yùn)氣為其推血過宮，縱是楚朝秦內(nèi)力雄厚，秦晉仍是面色蒼白，搖搖頭道：“罷了罷了，省些力氣。”

楚朝秦不聽，抬起雙掌循行經(jīng)脈，可是秦晉血rou綿軟，氣勁仿佛充盈不起他這副空虛內(nèi)里。百趾窮奇這古怪掌法聞所未聞，亦無從施救，虧是秦晉有先前根基支撐，才不及楚云柏般立刻死得那樣駭人，不過這傷口難以愈合，縱是流血也要流干了，楚朝秦當(dāng)真感到了手足無措，直至冒了滿頭大汗也無濟(jì)于事，只好忍痛收掌，將人重新放入懷里。

秦晉看他神色凝重，反笑道：“小魔頭，我若死了，你當(dāng)如何？”

楚朝秦道：“你怎會死？”

秦晉嘆道：“你不是一直想跑么，我死了，便攔不得你了。”

楚朝秦?fù)Ьo他，遲遲不肯吭聲，秦晉忽然感到有兩滴水落于自己頸上，惶惑抬臉時(shí)聽見他道：“你圖譜都尚未教全，你怎能死？你不能死?！?/br>
楚朝秦鼻尖翕動，聲音隨之也啞了幾分。簾外大雨磅礴，響雷奔行，他嗓音便融于其中，讓秦晉既聽不清，也聽不懂，只感到靠著的這片肩頭在不停抖動，抖得快要如同院里滿地飄零的枯葉。

他哧的一笑，蹭了蹭他道：“哭什么？……死不了。”

“我秦晉馳騁江湖多年，一貫瀟灑快意，只因這點(diǎn)傷不明不白地死，豈不教江湖上人笑掉大牙？”

他抬起手指，竭力移到楚朝秦手上。楚朝秦忙回握住他，道：“我天亮即帶你去尋老師父，他肯定能救你！”

秦晉親眼見過那百趾窮奇，即使楚朝秦不說，他也能猜出七八，否則以二位師父實(shí)力，倘若平安無事，又怎會坐視自己不管不問？

所以他垂下眼睫，低低道：“只盡人事、聽天命就好?！?/br>
“你……放心，”楚朝秦吸吸鼻子，篤定道：“我不信天底下無能治你這傷之人?！?/br>
“百趾窮奇再神通廣大也不過是我教中人物，不行便折返清涼山上，我爹尚留著不少典籍經(jīng)傳，上頭五花八門紛繁復(fù)雜，總有記載才是！”

秦晉深知當(dāng)初正道攻山，早將那些東西一搶而光，不過思及此事，他突然想起一個(gè)人來，道：“有個(gè)人或許能解?！?/br>
楚朝秦剛剛哭過，鼻音濃重，忙道：“是誰？”

秦晉想想又搖了頭，道：“罷了罷了?！?/br>
楚朝秦不依不撓，接連問他，秦晉被他念到頭大，只得如實(shí)道：“少林有門不世經(jīng)書名曰洗髓，我當(dāng)時(shí)有緣得見一名大師用此法救過垂死之人，不過得救那人乃我仇家，我對此經(jīng)向來無甚好感。”

楚朝秦一聽之下若有所思，秦晉看他沉默不語，知道他與少林這些名門正道間隙叢生，所以趕緊強(qiáng)打精神岔走話頭，問道：“我聽外頭人來人往，又是怎么回事？”

楚朝秦方又想起陳長老一行人等，怕秦晉為此分心，便避重就輕道：“聽是五乳峰近日將辦誓師大會，各門各派受到邀請，正齊齊趕往參賀?！?/br>
“誓師大會？”

秦晉皺眉道：“此回所因何事？”

楚朝秦聽陳長老所言是抓了個(gè)人，少林欲以此作為要挾，所以此人大概與自己相關(guān)。但那人身份是誰，他思來想去還是猜不出來，只好對秦晉道：“據(jù)說仍是為了鏟除我教，奪取圖譜罷了。”

秦晉一愣，他深知少林乃正派統(tǒng)領(lǐng)，坦蕩如斯，輕易不會興師動眾，不過上一回行此大會，也正是召集天下眾派前往剿滅清涼山之時(shí)。

他道：“你我行蹤，都誰人知道？”

楚朝秦道：“沒有人，怎么？”

秦晉道：“等避開這陣風(fēng)頭，我們便離開這里，干脆躲去鄉(xiāng)野田間，離這些是非越遠(yuǎn)越好。”

楚朝秦明白他傷無法久撐，總對那洗髓經(jīng)抱著一絲期待，倒覺得這次是個(gè)機(jī)會。他問道：“你上次說你仇人不是死了？怎又被那和尚救了？”

秦晉坦然道：“救是救了，但因我從中作梗，沒讓他救活?！?/br>
楚朝秦：“……”

“修佛念經(jīng)之人總愛慈悲為懷，但說來可笑，你可知?dú)⑦@人替我報(bào)仇之人是誰？”秦晉看著他道：“楚陸恩?！?/br>
楚朝秦那日在山谷之下倒是聽他說起過，于是承認(rèn)道：“那招‘潛移陰奪掌’天下的確無人能使出其右?！?/br>
“此人乃害我父母真兇，正道尋他救他，魔道用他殺他，可見這正魔之分，不止于此?！鼻貢x冷笑道：“說起來他與你教淵源不淺，他活于你爹，死于你爹，充其量只是一枚魔教棄子，可在十年之后，因他胞弟——那斷龍山莊董莊主的血債，卻把整一座清涼山拉入了覆滅深淵?！?/br>
楚朝秦倏然一驚。

秦晉說得激動，不免牽動傷口，猛地咳嗽起來，楚朝秦連忙回身幫他渡氣，讓其漸漸平穩(wěn)。秦晉出了滿頭大汗，虛弱笑道：“好在這些事都過去了，我只是想告訴你，這武林中多的只是些無用條框，三人成虎，墻倒眾推，其實(shí)哪有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