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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臺底下的“墳墓”里,把“英臺”接住。湯貞在臺上那樣哭,哭得喬賀心里一陣一陣鈍痛。他分不清是梁山伯在為英臺難過,還是別的什么無奈、慚愧,甚至遺憾。湯貞在“墳”邊看見他,連哭也忘了,那一瞬間舞臺的白光打在湯貞的頭頂背后,湯貞望著喬賀,那巧笑不見了。陽城下蔡一片寂靜無聲。喬賀在黑暗里接住那只鴻雁,那條小小的游龍。他臉頰上濕濕潤潤的,不僅沒有避開喬賀,反而兩只手臂抱著喬賀脖子,低低抽了一口氣,劫后余生一樣:“梁兄……”喬賀拍了拍湯貞的背。大家都很累,湯貞也是,他的臺詞最多,情感變化最豐富,折騰人。他們一起從不見光的“墳墓”里出來,湯貞臉上端起笑容來,和喬賀一起朝臺下招手,鞠躬。副導演再三強調(diào),沒有,小湯沒不喜歡那個道具:“我說,難道你還指望梁山伯在墳里躺著等你,他聽了還笑呢?!?/br>隨后副導演又表示,這主意是他和喬賀老師一起臨時出的,主要是想鬧著玩,小湯不知道,讓林導不要和湯貞發(fā)脾氣。林導端著他的杯子,低頭在喬賀房間坐了一會兒。夜里十一點鐘,他抬頭問喬賀:“他回來了嗎?!?/br>喬賀側耳聽了聽,隔壁陽臺沒動靜:“應該還在忙他的偶像工作吧?!?/br>林導嘆息一聲,走了。喬賀一直覺得,林導把湯貞拉回這個舞臺上,最初大概是想彌補什么遺憾。誰知遺憾越補越多,越接近湯貞這個人,越是如墜五里霧中。試演結束以后,導演助理把試演時的筆記交給林導。湯貞在和經(jīng)紀人打電話,林導把小褚和小江幾個人叫到臺上,一番指導。這時候的林導總是態(tài)度和藹,說話還特別注意,盡量地照顧著幾個年輕演員的自尊,顯得特別溫柔??傻鹊搅藛藤R和湯貞面前,他又難免刻薄起來,變成一個孩子氣的愛捉弄人的老頭。事實上排練直到現(xiàn)在,喬賀也沒有親口從林導嘴里聽到那個答案:他心中的梁祝到底是個什么東西,那個擁有很多選擇的人,為什么到最后只剩一個選擇。林漢臣喜歡把演員蒙在鼓里,他用一種半欺騙性的指導,引領他們進入他想要的一種狀態(tài)。他總是不打招呼就做一些決定,比如試演結束以后,他要求湯貞在最后那場戲里,把所有臺詞都藏起來。湯貞問:“怎么藏。”“不要說詞,你安安靜靜地,在臺上把詞給我演出來??抟膊灰蕖!?/br>喬賀聽著,覺得這就有點玄虛了。湯貞對演戲擁有極高的天賦。和他合作過以后,喬賀就再沒有懷疑這一點。湯貞技術卓絕,情感豐沛,盡管有時候——也許是年齡問題,也許是因為閱歷——他始終很難準確地到達某個情感狀態(tài),他需要不斷地引導,不斷地“逼迫”,才能把內(nèi)心里的情感維持在一定的程度。而一旦不作引導了,一旦不“逼迫”他了,他的那些真實的情感又會慢慢縮回去。就像人的舌頭,除非拉扯著才能讓它一直暴露在日光下,一松開,它就立刻躲回自己閉塞的小空間里,湯貞也又成為那個可愛的,年輕的,容易害羞的,富有朝氣的,有點神秘的偶像明星了。喬賀可以把這種彈性理解為演員的一種自我保護。這也許和湯貞這個人的處世方法有關,也可能受到了他職業(yè)的影響——作為一個偶像明星,需要長時間保持興奮,長時間地維持一種不真實的,不人道的,甚至虛無縹緲的樂觀主義,這根本有違人性。湯貞又有點追求完美,他像是很排斥自己的情感流露似的,喬賀想起有幾次他們在陽臺上的交談,每當湯貞不自覺對他表達出什么真實的情感,湯貞下意識的那種慌亂、窘迫、吞吞吐吐,仿佛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他的身體在阻止他的情感交流。只有等到了舞臺上,到了話筒前,湯貞才放松下來。喬賀時常想起湯貞只有十八歲這件事。他也曾對林導說,湯貞的表演已經(jīng)足夠好了,再多就屬于苛求了,萬一適得其反怎么辦。林導卻說,對小湯來說不行,不夠。林導想要的也許并不是一個足夠完美的祝英臺。他想要的是沒有留下過往那些遺憾的湯貞。可湯貞已經(jīng)長大了,他用自己的方式經(jīng)歷了生活,不可能再變回十一歲的樣子,回去香城。*湯貞坐在臺下,低頭看劇本,像是想從字里行間里推敲出林爺要表達的意思。選擇,悲劇,命中注定?“你的梁兄,因為你,郁郁而終,”林導坐在旁邊,一邊同他講,一邊看舞臺上幾個工作人員在調(diào)整最后一幕要用的升降臺,“你的老父親,因為你,騎虎難下。祝公遠在鄰里鄉(xiāng)親間丟盡了顏面,如果你不嫁給馬家,他恨不得一輩子沒有你這個女兒。你和英臺年齡相仿,小湯,假如同樣的事發(fā)生在你身上,假如你也這樣失去了這些東西,親情,友情,愛情……你會作何選擇?”湯貞靠在座椅里,這個姿勢讓他整個人像團成了一個球一樣安全。聽著林爺?shù)膯栴},他嘴巴囁嚅著。亞星娛樂年輕的練習生們就坐在不遠處,梁丘云,祁祿,駱天天。“我覺得我還能,找到一些別的東西,”湯貞回過頭,說,“我不至于這就要去死?!?/br>“別的什么?”林爺問他。“別的……”湯貞想了想,“別的比方說……我的工作,我的舞臺,我的歌迷、影迷什么的?!?/br>林漢臣說:“那你就想象這些東西全都不要你了?!?/br>湯貞一愣。“歌迷影迷,全跑了,沒人要看你,沒人要聽你。你就這么想?!绷譂h臣說。副導演從旁邊勸:“怎么會歌迷影迷全跑了,導演你也說得太過了。”林漢臣神色如常,看著湯貞:“過嗎?據(jù)我所知,每個演員差不多都做過類似的噩夢。小湯,你一定體會得到我說的意思。”湯貞坐直了。他明顯從梁祝的故事里抽離了出來,帶著戒備心,看了林導。“就像祝英臺飽讀詩書,卻無法改變她的任何命運,”林漢臣一個字一個字,說給湯貞聽,“你想象有一天,小湯,你就算再會唱歌,再會演戲,你的歌迷也不再愛你,你的影迷也對你失望透頂。沒有人好好聽你唱歌,也沒人請你演戲了。你甚至就不能演了,你就不會唱了!愛你的人都離你而去,你甚至再也登不上舞臺。所有讓你引以為傲的東西都沒了,你的歌迷、影迷,你的舞臺,你的才華……你看著這一切離開你,但你挽回不了。就像你眼睜睜看著山伯離開樓臺,你卻攔不了他?!?/br>湯貞似懂非懂,坐在原地。“我怎么會挽回不了?”他突然問。林漢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