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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不自在嗎?”湯貞輕聲說:“還行?!?/br>“他家里人對你客氣嗎?如果有什么不開心的事,你要說,知道嗎,”郭小莉告訴他,像教一個剛開始外出上學的小朋友,“去對方家里,又是子軻這樣的大家庭,誰都會不自在。郭姐現(xiàn)在就怕你再有什么心事,憋在心里不說?!?/br>“沒有,”湯貞說,怕郭小莉不放心似的,又補了一句,“沒什么不開心?!?/br>“你見到周世友了嗎?”郭小莉再一次問到這個問題。像每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國人一樣。“見到了?!睖懻f。郭小莉很好奇,問起經(jīng)過,湯貞便把看電影的事粗略講了一遍,但沒提看的是什么電影。他說,周世友先生拿了一張照片,問他,照片里有沒有他。“什么照片?”郭小莉問。“是小周mama和林爺以前在北京帶過的兒童劇團的合影,”湯貞說,“上面沒有我。”郭小莉覺得有點惋惜,如果有就好了,還能拉近一些關系,也不知道周世友老先生對阿貞怎么樣。郭小莉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祁祿最近聯(lián)系你了嗎?”湯貞回憶道:“前幾天發(fā)了短信?!?/br>郭小莉笑了。她愣了一會兒?!八懔?,讓他自己告訴你吧?!?/br>“怎么了?”湯貞問。郭小莉說:“阿貞,你說,好人有好報,是不是這么回事?”湯貞沉默下來,不知怎么回答。“過去我總是告訴你,事情會好的,”郭小莉說,聲音越來越輕了,“只要我們堅持,總有一天會好的……我知道阿貞你不信,其實,連我自己也不怎么相信。”“但直到了最近,我慢慢開始覺得,事情好像真的會變好。做好人,就會有好的回報,千萬不能因為一時的時運不濟,就走到歪路邪路上去。”湯貞在電話里很安靜,也不出聲。“阿貞?”郭小莉問。“噯?!睖懨馈?/br>“聽到我剛才說的話了嗎?郭姐看到你一天天好起來,看到溫心現(xiàn)在在公司的進步,看到祁祿……我們好人有好報,苦盡甘來了,對不對?”“郭姐,”湯貞說,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又聊了兩句,電話便結束了。湯貞坐在沙發(fā)凳上,愣愣望向了窗外,聽著隔壁浴室里傳來小周洗澡的聲音。有那么個瞬間,湯貞瞧著外面的天空,他開始懷疑自己并不“存在”在這里。是不是因為他太惦念小周了,放不下小周,所以才一直停留在這兒?那小周呢?小周是存在的嗎?還是小周也出自湯貞幻覺的一部分?因為找不到小周了,所以湯貞來到小周兒時的家里來。也會有某個瞬間,湯貞會意識到,這是曹醫(yī)生給他的新藥帶來的刺激,他又開始幻想一些很不切實際的東西。小周已經(jīng)可以自己洗澡了,小周總說傷口不痛,小周自己很難受,還小心翼翼的,大概擔心湯貞出什么問題。湯貞再一次轉過頭去,望那扇門。從小周出事以后,湯貞已經(jīng)受夠了自己這種病情反復。他想表現(xiàn)得像個正常人,努力練琴,努力咽下更多的食物,努力開心,和小周的保父保姆友好共處。只有很少的,很珍貴的時刻,像現(xiàn)在,湯貞自己坐在這里,沒有別的人,只聽著小周的聲音。周子軻洗完了澡,從浴室里出來,一眼看到阿貞正在沙發(fā)凳上坐著,懷里抱著藥箱,愣愣望著窗外,好像正在出神。周子軻到床邊坐下,只穿了條睡褲,彈力帶綁好了。他把床上各種酒店細則、樂譜拿到一邊,瞧著阿貞打開藥箱,轉開酒精棉球盒子,彎下腰幫他小心擦傷口。“我是不是好得特快?!敝茏虞V輕聲問阿貞,笑著。阿貞站在他面前,也看他,也笑。擦完了,藥箱還沒來得及扣上。周子軻拉過了阿貞的手,摟阿貞細的腰,他把頭埋進阿貞懷里,在阿貞貼身的軟毛衣里深深吸氣。阿貞也不出聲音,這么站著被小周摟著,慢慢用手抱住小周的頭,阿貞垂下脖子,手心在小周濕的短發(fā)上摸了摸,幫小周擦掉耳后的水珠。小周一開始隔著毛衣親了親阿貞,省略。透過打開的窗,能看到外面那片湖,在夜幕下呈現(xiàn)一種都市里很難見到的含光暈的紫色。阿貞自己低下頭,他側坐在了小周腿上,毛衣下面的皮膚被夜幕染上了一種油畫似的藍,又因為小周伸手打開床頭手邊的燈,那一撇暖黃映在阿貞身上,色彩交織,他看起來像被獻祭給神的祭品,是斑斕的色彩。小周摟過阿貞的腰,低下頭,他隨即抬起頭來,看阿貞的臉。吉叔從樓下上來,到子軻門前敲了敲門,問子軻到不到樓下吃飯。兩個孩子上午去圖彈了一上午琴,下午又睡了一下午。吉叔也覺得子軻生活是太規(guī)律了。“吉叔,我們一會兒自己吃。”子軻的聲音從里面道,很冷靜,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的。“好,好?!奔逭f。從很小的時候起,子軻就不愛走出房間吃飯。子軻喜歡自己研究問題,花很多時間專注擺弄他關心的模型和玩具,只和心愛之物待在一起。省略。當窗外有風吹進來,阿貞閉上淚濕的眼睛,他腦海里什么幻覺也沒有,他覺得他對小周好重要。睡前,周子軻給郭小莉回了個電話,短暫交流了幾句工作上的問題。他看到祁祿給他回復的郵件,祁祿說,湯貞以前就經(jīng)常做噩夢,以前也經(jīng)常自己一個人坐著的時候怔怔發(fā)呆:“只要你在他身邊,他一定會開心?!?/br>連周子軻自己都不敢這么篤定。阿貞在周子軻懷里坐著,身上穿著真絲睡衣,周子軻左手從他背后繞過去了,兩只手在面前打開。阿貞把兩只沒力氣的手懸空放在周子軻手上,阿貞在他身邊,小聲哼唱著的調子,手指在周子軻手掌心里軟綿綿地彈動,背誦指法。上午練了一次,睡前再背誦一次,總不會再忘了。燈關上了,周子軻在被窩里把阿貞摟過來。“小周,我彈錯了嗎?!卑⒇憜枴?/br>“沒有,”周子軻說,手拍他的背,“我都會彈了,要不我演唱會上給你伴奏吧。”阿貞笑了。無論在一起時,阿貞表現(xiàn)得怎樣開心,怎樣放松自在,到睡著了,阿貞總待在周子軻身邊,緊緊依靠著他睡。周子軻想起他下午打開了熱水,看似在洗澡,雙手揣在浴袍兜里,透過那條門縫往外瞧,瞧見阿貞坐在窗邊,一雙眼睛凝視外面的天。阿貞臉上沒有笑容,好像周子軻不在的時候,阿貞就孤孤單單的,與在周子軻身邊時判若兩人。周子軻忽然覺得,還是早些下山的好,早點過他們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