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們分手吧?！?/br>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肖清正把一塊清蒸鱸魚塞進(jìn)嘴里，被一口氣噎了一下，他頓了頓，依然面無表情地扒了一大口飯。

一點(diǎn)兒都不驚訝，如今兩個人都不過是習(xí)慣性地維持著某個平衡點(diǎn)，他近來越來越覺得兩個人已經(jīng)走到頭了。他以為能等到一個合適的時機(jī)，兩個人會心照不宣地分開，不用上演任何難看的戲碼，比如周奕文跟他說要出差很久，然后收拾了東西一去不回；比如他跟周奕文說自己要出國進(jìn)修，然后收拾了東西理所當(dāng)然地say

goodbye。

沒想到，他到底還是高估了這六年來的默契，周奕文選了個讓他消化不良的時候，開口把他甩了。

直到對面伸過來幾張餐巾紙，肖清才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是掉了眼淚，一滴一滴砸進(jìn)面前的那碗米飯里。他腦子里清醒得很，像個心理素質(zhì)過硬的變態(tài)殺人犯，平靜地挖起米飯吃了。什么嘛，根本嘗不出絲毫的苦澀。然后，他接了周奕文遞過來的餐巾紙，在臉上抹了幾下。

“咳，你別這樣，”周奕文說道，語氣里帶著一點(diǎn)勉強(qiáng)的笑意，“你這樣好像我是什么壞人似的?！?/br>
肖清抬頭看了看對面的人，周奕文整個人都不自覺地松弛下來，表情是說不出地放松。

我說他怎么一整晚都緊張兮兮的，原來是準(zhǔn)備說這個。想到這里，肖清忽然覺得有點(diǎn)好笑，一個人對一個人得熟悉到什么程度，才能連這種細(xì)枝末節(jié)都能察覺？

“已經(jīng)有人了吧，什么樣的？”肖清平靜地問道，故意不去看他，伸了胳膊去夠不遠(yuǎn)處那盤青菜。

“胡說什么，我哪有什么人！”周奕文倒像是忽然急了，聲音也拔高了幾分，“咱倆不是早就決定要分了嗎！”

“哦？”肖清一愣，睜大了眼睛驚訝地問道，“什么時候決定的？我怎么不知道?！?/br>
“你不是早就打算出國進(jìn)修了嗎，這樣的話，分手還不是早晚的事，你知道我從來不搞異地戀的。”

“這事一直都還沒決定呢，如果你不想讓我去……”

肖清反應(yīng)不及，磕磕絆絆的一句話還沒拼完就被對方忙不迭地打斷了。

“我知道你一直想去的，而且我是真心支持你去的，對你今后的事業(yè)大有幫助?！敝苻任恼f著，低下頭去擺弄手里的茶杯，“既然早晚要走……總不能等你走了我再重新開始吧?！?/br>
肖清聽著背后發(fā)冷，被這人的奇妙邏輯噎得陣陣胸悶，一句“如果你想讓我去，那我就不去了”卡在喉嚨，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他一直以為兩人的感情是今年開始慢慢淡了的。從過完年周奕文回來之后，對他就漸漸開始不管不問了……其實(shí)從過年的時候就開始了，每次他撥過去的視頻通話都持續(xù)不到十分鐘就被對方以各種理由掛斷了。肖清原本以為是這次回去，周家到底不再對周奕文放任自流，給他介紹了什么靠譜的對象，逼他結(jié)婚。

只是沒想到……竟然是這么早以前，這人的心思就已經(jīng)不在他身上了。

肖清一動不動盯著周奕文擺弄那壺茶水，掀了壺蓋看了看里面，倒出來一杯，也不喝，三晃兩晃地又全都倒進(jìn)了煙灰缸里。周奕文無聊、煩躁的時候就會來回折騰手邊的東西。

呵，一個人對一個人得熟悉到什么程度，才能連這種細(xì)枝末節(jié)都能察覺？

只是，為什么還是好像根本不認(rèn)識這個人呢。

周奕文沒吃完飯就走了，被一個電話叫走的。肖清看他拿著電話有點(diǎn)扭捏地“嗯嗯啊啊”了幾句就掛斷了，然后就說要去接待一個重要客戶，急急忙忙地走了。

肖清安安靜靜在桌邊坐了一會兒，之后才招呼服務(wù)員過來結(jié)了賬。他驚異于自己現(xiàn)在出奇的冷靜，似乎早就已經(jīng)為這一天做好了準(zhǔn)備——放棄了期待，只等最終審判的來臨，真到了這一天，又生出些莫名其妙的罪惡感，好像自己是個等著對方作惡人的膽小鬼。

肖清慢悠悠地往回走，腦子里一直在過電影似的，周奕文剛剛離開的身影忽然令他想起一些事，一些他一直假裝自己看不到的事，到此刻，一切才終于清明了。

他是知道有這么一個人的。

跟周奕文在一起，他們倆也是有過一陣子的如膠似漆。周奕文天生就是愛交際的人，喜歡泡酒吧，總會招呼一眾狐朋狗友吃吃喝喝，肖清倒是無所謂的，雖然他寧愿待在家里看看電影、看看書，但是周奕文要他去，他也就陪著他去。

一直到去年三四月份，他攢了一整年的假期，陪周奕文去歐洲逛了大半個月，惹得劉文倩徹底暴怒了。肖清自知理虧，原本自己自由職業(yè)獨(dú)來獨(dú)往也就算了，如今既然做起了翻譯公司，這么任性地說走就走實(shí)在不應(yīng)該。于是，他回來之后老老實(shí)實(shí)當(dāng)牛做馬，帶著幾個小徒弟苦干了兩個多月，說空中飛人也是毫不夸張的，60天里恐怕有一大半都是在飛機(jī)上。

每天累死累活，在外面的時候，兩個人最多也就通個電話，難得在家的時間，肖清也大多是倒頭補(bǔ)眠。一開始周奕文還會問問他，后來干脆不問了，等肖清終于想起來似乎有什么不對的時候，已經(jīng)小半年沒有跟周奕文出去過了。

周奕文的朋友不少，泛泛之交更是流水一樣，不過除了一貫熟識的幾個，倒從來沒有聽他這么夸贊過誰。似乎是搞創(chuàng)投的一個什么人，名字叫個什么來著……肖清撐著額頭想了半晌，仍是陷在迷霧里。肖清苦笑起來，平時天書一樣的會議資料也能過目不忘的人，竟然想不起周奕文提過多次的一個人名。

凌晨2點(diǎn)，周奕文沒有要回來的意思，發(fā)的微信消息也沒有回復(fù)。兩年前，周奕文晚上醉酒，回家的途中被汽車掛了一下摔在路邊，回來的時候，半邊胳膊全是擦傷。從那以后，每每周奕文晚歸，肖清都有些提心吊膽的。他很困，但是又焦慮得睡不著，電話撥過去響了半天，才想起來和這個人似乎是分手了。

肖清想掛了，對面卻已經(jīng)接了，笑盈盈地傳來一聲“喂”，并不是周奕文。

“周奕文呢？”肖清啞著嗓子問了一句。

“你是肖清吧？”對面似乎是個喧鬧的地方，背景里音樂的鼓點(diǎn)一聲接著一聲，對方于是沖著聽筒一個勁兒地大聲嚷嚷，十分囂張，“你找他什么事？”

肖清掛了電話，竟然是說不出的輕松，然后他很快睡了過去，渾渾噩噩中，覺得自己永久刪除了某條重要級別的待辦清單。

（2）

早上七點(diǎn)，肖清被窗外一陣尖銳的聲音驚醒，心跳如鼓，卻偏偏怎么也睜不開眼睛。他癱在床上勉強(qiáng)辨認(rèn)出是道路施工，心里被起床氣拱起一股火又無計(jì)可施，只好拉起被子蒙住了頭，只怪自己昨晚嫌屋里憋悶，大開著窗子就睡了過去。

如果按他的喜好，是絕不可能找這樣臨街的房子的。只是當(dāng)時兩個人一起找房子時，周奕文看上這里離公司近、出行方便，偏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