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賈政已經(jīng)進(jìn)了里屋，他擺了擺頭：“罷了，甄家來了，你忙便是?！?/br>
    王夫人知道賈政喜清凈，也不多言。看著人在炕桌上擺了餐食才離了屋子。

    賈政拿起筷子，正要去夾菜，就見到兩只圓乎乎的小手扒上身側(cè)的桌沿。他手上一抖，差點(diǎn)沒把夾起來的筍絲扔了。

    賈瑛坐起身，面無表情半趴在炕桌上，無辜看向似乎受到驚嚇的爹。

    父女倆無語對視了半刻，最終以賈瑛眼酸敗陣。

    屋內(nèi)還是沒個侍候的人，賈瑛看著面前的三菜一湯，想到老太太那的大桌子，覺得自家老爹要么混得很差，要么就是不講究。

    看清是誰，賈政派那小鬟去找奶娘，回頭就看到了扒著桌沿盯著飯菜淌口水的小娃娃，因為才睡醒，臉上紅撲撲的，粉團(tuán)一樣，明明生得嬌憨可愛，只是一副沒睡醒提不起勁的樣子，看起來呆頭呆腦的。

    賈政：“……在炕桌下睡，成何體統(tǒng)。”

    不想和這位士大夫爹計較小孩子要有什么體統(tǒng)，聞著熱騰騰的飯菜傳出的濃郁香味，賈瑛想起自己每日喝的，比起來，這一年來她簡直是在受酷刑。

    屋里唯一的仆人已經(jīng)去找奶娘了，大家長猶豫了半刻，還是自己拿了巾帕給女兒擦臉。這位老爺沒伺候過人，手下沒輕重，小丫頭嗷嗚嗷嗚含糊不清嚷著什么，掙脫開了，還是趴在桌邊，只是目光里已經(jīng)盛滿了譴責(zé)。

    被一個不過一歲的奶娃娃這樣看著，賈政莫名有些心虛，揀了一小塊魚腹rou，摘凈刺，送到了她面前。臨了又有些猶疑，他對這個年紀(jì)的孩子能吃什么完全沒概念。

    賈瑛盯著那粒白瑩瑩的魚rou，乖乖張開嘴。

    看著如今還不會說話的女兒，不知道為什么，賈政忽然想起了大哥家叫老爺叫得很順的迎春。

    賈政的表情微妙了半刻，最后還是繃住臉，夾著那粒魚蓉，一臉正色，語氣卻像是哄孩子一樣道：“叫爹。”

    賈瑛：“……”

    按規(guī)矩不是要叫老爺嗎。

    這個世界的語言和普通話差距不大，只是發(fā)音微妙，賈瑛聽了這一年了，總結(jié)出一些規(guī)律，卻還是不大敢張口。

    她咕了半刻，正要磕磕絆絆叫出來，她的奶娘李嬤嬤來了。

    李嬤嬤行了禮才抱起賈瑛，她回頭再看時，賈政已經(jīng)恢復(fù)了一本正經(jīng)，似乎剛剛暗搓搓想要哄她叫爹只是她的幻覺。

    咽下了魚rou，賈政皺眉訓(xùn)了奶娘幾句，大抵是這位奶娘玩忽職守擅離崗位之類的話。

    賈瑛眨了眨眼，被奶娘抱著快要走出屋子了，她忽然伸手攀上了肩頭。朝著窗邊看去。

    賈政還坐在那里，像是有什么自背后扳直了他的身子，即便是用飯，他也正襟危坐著，一板一眼夾菜用飯，沒有一點(diǎn)聲響。一如每一個父權(quán)宗族社會流水線里產(chǎn)出的封建士大夫。

    她默默無語縮回了奶娘懷里，又閉上了眼，似乎在犯困。

    奶娘非常恪守職責(zé)叫了她一聲“寶玉”。

    她現(xiàn)在是賈寶玉，一個不知道多少年后要被抄家的國公府二房嫡小姐，生活的這個環(huán)境溫情不足，禮教有余。

    抄家的下場，賈瑛不敢想。如果命好，能在被抄家前嫁出去，也只是換一種死法。沒有娘家支撐，在這個封建社會，最后的結(jié)局還是任人魚rou。

    即使不抄家，她也沒有任何在這個世界生存的動力，已經(jīng)有了現(xiàn)代人的三觀，她捫心自問，覺得當(dāng)不了符合這個社會價值觀的好姑娘。

    不自由，滅人欲，女誡婦德，公用黃瓜，這些她都不想要。

    她能怎么活？

    她不想活。

     

    ……才怪。

    賈瑛咽了咽口水，看著面前的圓桌，熱騰騰的米飯，細(xì)珍珠一般堆在碗內(nèi)，盈盈潤潤，粒粒分明，整齊擺放的楠木筷子上的金絲閃著光，那些媳婦們捧了食盒過來。

    翠蓋魚翅，清醬鰣魚，芋煨白菜，生椿豆腐……或芡汁或清湯，都給菜鍍上了一層誘人的光色，卻完全掩不住香味，一盤盤菜從她面前端起，香風(fēng)直往鼻子里鉆，就像是有意讓她都好好看了個遍，才被一一布在桌上。

    賈瑛伸出小短手捂住雙眼，哼唧一聲扭身鉆進(jìn)了李嬤嬤的懷里。

    太煎熬了！這時候應(yīng)該來個“幾年后”啊！

    以往這個時候她也已經(jīng)喝奶睡著了，今天差點(diǎn)吃到魚rou，讓賈瑛心思活絡(luò)起來。

    來到這個世界一年的賈瑛同學(xué)，在面對赤棵棵的美食誘惑的時候，第一次有了念想。

    食物果然是人類最原始的需求。

    見了那些，賈瑛哪里還肯喝奶，不管是什么匙子喂，她都不肯要。

    奶娘正犯愁，一邊一位貴婦笑道：“我家那小子也常常這樣鬧，這個大小的孩子，也可以斷奶了，正好調(diào)些藕粉吃。此次隨禮時，我讓他們捎了一壇，老太太不妨試試?！?/br>
    賈瑛下意識看過去，回想了一會，想到其他人稱呼的話，這位似乎是來做客的甄家太太。

    賈母聽了，大喜過望，忙命鴛鴦差人去取了，調(diào)一些給她吃。

    鴛鴦出門喚了婆子去找王夫人。今日一應(yīng)的禮與單子雖然還未打點(diǎn)完全，聽是女兒要用，王夫人哪有不樂意的，一路綠燈放行，不多時便讓身邊大丫鬟親自送了過來。

    那藕粉用瓷壇裝了，上面是彩繪的大片蓮荷。鴛鴦開了壇，用銀鑷挾出一個荷葉包來。拆了包傾倒，白雪銀屑一般的藕粉便如滑脂悉數(shù)落入碗底。

    賈母瞧著，起了興致，笑道：“怪了，只是粉竟然已經(jīng)這樣香，年年都有進(jìn)上的，我卻也沒見過這樣的成色?！?/br>
    甄家太太湊趣道：“我們自家莊子產(chǎn)的，打西湖里出來的粉脆藕做的，取最佳的一段，粉纖不多而甘甜，拿了最清甜的山泉泡了，絞濾的絹袋也是新織上品的杭白絹，過濾了的藕漿曬出來，都是淡粉色。二十斤的藕，才出半斤藕粉呢?！?/br>
    有管事娘子聽了訝然，問：“這么難得，果然極少了?！?/br>
    甄家太太笑了：“今年攏共六壇，四壇都進(jìn)給了宮里，我本留了兩壇給家里的小子，他卻總糟踐東西，不如送給世侄女?！?/br>
    賈瑛在一旁聽了這繁雜講究，緩緩睜大眼。又看向甄家太太，對方笑得溫和，說起話輕輕柔柔的，這番內(nèi)容說得像是“順手給我世侄女帶了一罐奶粉”一般云淡風(fēng)輕。

    鴛鴦這邊倒好了粉，早有丫鬟備好的熱水與溫水遞上，鴛鴦先拿溫水細(xì)細(xì)沖調(diào)了，又兌了guntang的水?dāng)嚢瑁氩粻C，方遞給了李嬤嬤。

    賈瑛這時才看到這藕粉的樣子。

    白生生的碗映著晶瑩透明的藕粉，色極淡，既像是琥珀，又像粉水晶，刮起小小一匙，顫顫生光。

    賈瑛乖乖張嘴，下一刻，暖意便包裹了唇舌，綿密溫軟的口感一下便填充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