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那是政府頂重視的大工程。

    可惜現(xiàn)在不敢放膽量出去賣菜，不然明年就找塊地專門種西紅柿，靠著她的能力大豐收簡直不要太容易，興許一年下來就賺翻了！

    三娥心里憧憬著市場經(jīng)濟(jì)到來的那一天，哇塞，起碼后半生不愁舒坦日子過，真是有奔頭?。?/br>
    她想得投入，突然身邊一陣涼風(fēng)刮過，只穿工作服的三娥打了個激靈，是今年九月新接班進(jìn)廠的葛六子。

    “作死啊你，小癟犢子，嚇我一跳！”周玉賢率先朝葛六子后脖頸抽了一巴掌，“把包裝紙都給我撿起來！”

    葛六子一邊聽話地蹲下身撿拾剛剛被自己跑路帶風(fēng)殃及的油紙，一遍壓著聲音神秘地說，“聽說了嗎？李廠長讓人給貼大字報了！”

    “啥？！”周玉賢也不心疼她那摞裁疊好的油紙了，“上頭咋寫的？說李廠長什么壞話了？”

    李廠長這人平日待人親切，處事也公平公正，因此廠里絕大多數(shù)職工都很擁戴他，聽了對他不利的消息難免激動了些。

    葛六子把亂七八糟的油紙往打包臺上一拍，“上頭寫了他好幾條哪！什么鋪張浪費(fèi)，衣服沒穿破就扔了，還有天天吃油煎雞蛋，以權(quán)謀私，給孫子喝廠里的奶粉，還有什么作風(fēng)問題，給漂亮女職工開綠燈……還有什么我也沒記全，就貼在廠大門口，下班你們自己看?！?/br>
    嘛蛋！三娥登時就堵上一口悶氣，前幾個不說，這最后一條明顯是沖著她來的??！

    看來于公于私她況三娥都不能置身事外了。二話不說，三娥轉(zhuǎn)身就出了車間去大門口看那份公開舉報信了。

    沒種！三娥暗罵，洋洋灑灑寫了幾百字，居然是匿名的！

    這年頭大家窮是窮，但誰都不差那點(diǎn)傻傻的勇氣，像公開舉報信這種大多都會署名的，一來可以表達(dá)自己的大無畏精神和斗爭決心，二來也是站定鮮明立場。匿名，呵呵，慫到被窩里了！

    三娥心里有氣，但還是耐著性子認(rèn)真拜讀了這篇小學(xué)文采的狗屁文章，默記下要點(diǎn)，她已經(jīng)下定決心寫一篇反擊檄文，并且號召全廠職工簽名以證李廠長清譽(yù)。

    作為一個在國企混了七八年的大學(xué)生，寫個通俗議論文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三娥將大字報里提及的事例一一澄清反駁，不了解的部分自有廠里知情的職工給她提供素材。

    就好比衣服破一點(diǎn)就扔這件事，根本就是李廠長夫人心善，主動送給收垃圾的老師傅穿，那老師傅有名有姓的，找人當(dāng)面對質(zhì)都不難。

    第二天一早，三娥就準(zhǔn)備好了一份手寫的材料帶到廠里，打算發(fā)動大家簽名聲援李廠長。

    孫繼卉拿過材料仔細(xì)看了一遍，“我說況三娥，你真是不得了啊，寫得太好太解氣了，尤其是最后那段總結(jié)，這要是查出來是誰寫的那篇污蔑李廠長的大字報，他就是反.革.命分子，是人民的敵人！”

    “喂，你干嘛？”三娥見孫繼卉將稿紙板正地鋪在面前，重新取了一沓稿紙出來不解地問。

    “我是你的好姐妹嘛，這種得罪人的事情總不能老讓你一個人出頭，再說你也算被針對的對象，由你來做這個容易讓人產(chǎn)生誤解，所以我打算用自己的筆跡來抄一遍，把那些別有用心的嘴巴堵得死死的！”

    三娥挺感動，這個朋友真是交對了，處處想著維護(hù)自己，明明孫家的成分也不算好，她還能為自己出頭。

    這篇有理有據(jù)針對性極強(qiáng)的檄文很快就搜集到了超過全廠職工三分之二人數(shù)的簽名，當(dāng)然也有很多膽小怕事的沒有簽。

    廠里幾位資歷老的師傅把簽名材料交給了革委會的頭頭，沒兩天，被隔離審查的李廠長就回來廠里繼續(xù)主持工作了。

    第72章 遇故友

    “我真是沒想到事情能夠進(jìn)展得這么順利！”孫繼卉趁著午飯時間迫不及待地同三娥分享斗爭勝利的激動心情，她的嗓音壓得極低，但絲毫無法掩飾期間夾雜的喜悅，“這大概是咱廠領(lǐng)導(dǎo)里審查時間最短的了吧？一個星期都不到誒！”她自作主張地夾走三娥菜里的一片五花rou送進(jìn)自己的嘴里，兩眼笑成一條縫嘟著嘴故意嚼得極香。

    三娥把余下的幾片rou也都悉數(shù)地挑給她，“咱們工人力量大嘛！那些個老師傅可都是紅透半邊天的老革命和資深勞模，哪個表表態(tài)還不都是有分量的呀?！彼补首髡~媚地沖孫繼卉眨眨眼，“當(dāng)然啦，最重要的呢，是某人的字寫得極為漂亮，光是看那一整篇的鐵劃銀鉤就給人坦蕩無私、剛正不阿的深刻印象，所以嘛，結(jié)果我一點(diǎn)兒都不吃驚?！?/br>
    “鬼丫頭！我看你不止巧言善辯，這拍馬屁的功力也日益見長呢。別人不知道就算了，我還不知道這件事兒最大的功臣就是你況三娥！對了，昨天我到廠辦送生產(chǎn)計劃的時候李廠長還謝我呢，不過我可不是那種竊取人家勝利果實的叛徒，我跟他說了這都是你搞出來的。我覺得，他聽到這話反而沒那么吃驚了，反正你的幺蛾子一直都多嘛，嘿嘿。”

    三娥看著青春洋溢的孫繼卉，覺得她身上那種率真和坦誠才是真正屬于這個年齡的光彩，她沒有交錯朋友，這個女孩兒的心靈遠(yuǎn)比她的外表和她的想象更加美麗。

    因著孫繼卉已經(jīng)告訴她李廠長知道了反擊檄文出自自己之手的事，是以李家派人來登門致謝三娥也就沒那么吃驚了，倒是派來的這個人卻是三娥怎么都沒有想到的。

    *

    李叢生上門那天恰逢周日的清晨，天空還飄著細(xì)雪，這算是一九六六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天亮前的冷意讓三娥提早地起了床。她用火鉗撥了撥暖爐里早已燃盡的煤塊，又重新添了幾塊進(jìn)去，再將一壺掛著冰碴的水坐在爐箅上。

    今年是個冷冬，看來這煤球單靠定量那部分肯定是不夠用的了，得想辦法從黑市上再弄一些，女人年紀(jì)輕的時候受涼對身體危害可是很大的，她從前也是享慣了福的，刷牙泡腳都要用熱水，冬天洗臉也盡量用溫水，尤其是一個人住之后，這些奢侈的習(xí)慣就更加根深蒂固了。

    李叢生依舊穿著不甚整齊的棉衣皮襖，戴著一頂雷鋒帽，脖子上還纏著一條灰黑莫辨的厚圍巾。若不是他及時地扯下圍巾露出廬山真面目，估計三娥下一秒鐘就能把門拍合到他的鼻子上，這彪悍的形象實在不適合一大早出現(xiàn)在一個單身女孩的院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