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114
旅游景點,過了下午四點半就不再售票了,接待時間有限,所以為了節(jié)省資源,每天過了五點半,最后幾班去市里的車的間隔是四十五分鐘一趟的。孤零零的公交車站,就只有魏之遠一個人靠在車站的柱子上,低著頭等車。也許有些地方的確適合思考,比如監(jiān)獄之于韋伊的黎曼猜想,大菩提樹之于釋迦摩尼的佛。在老熊那小小的禪院中,魏之遠內心的痛苦、糾結與偶爾惡毒的不甘都在起伏后,緩緩地沉淀了下來。一開始,魏之遠無法抑制地無數(shù)次想起魏謙,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他甚至覺得自己能描述出魏謙的每一根頭發(fā)絲。魏之遠沒有壓抑,他放任了自己信馬由韁的褻瀆那人的渴望,因為他很可能很快就連思念的權力都沒有了。然而隨著太陽西沉,溽暑漸消,檀香的味道從古舊木架的縫隙里透出來,他濃烈的情緒幾起幾伏,終于疲憊地安靜了下來,不知怎么的,魏之遠忽然想起了那個死在冷庫里的人。很多年了,魏之遠從未懺悔過,從未認為自己有一點過錯,更是在事件平息之后,就很少想起。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很難回憶起那個人的形象,唯有當時的感受,還清晰地印在心里。魏之遠還記得,在知道魏謙可能再也回不來了以后,他獨自一人從老熊的藥店回來,把車支在一邊趴下去時碰到的那個冰冷的車把,和上面隱約的鐵銹味。為什么要殺死那個人呢?仇恨嗎?不……沒到那種地步,畢竟那個人只是個膽小鬼,沒有給他造成什么實質的傷害。那是為了正義嗎?當然更不可能——魏之遠覺得,如果自己心里有那東西,他第一個要干掉的人就是自己。他的精神世界封閉,自私冷漠而又偏激,或許會一時心情好,出于舉手之勞把胡同里遇見的小男孩拎上他的車,這已經(jīng)是極限了。如果當時不是他哥出事,他真的會做到那一步嗎?冥想的思緒把他帶回到十三歲的夏天,分毫畢現(xiàn)的記憶回放,某種熟悉的感覺涌了上來,魏之遠突然一下子明白了過來——那就是他二十多年來縈繞不去的噩夢,那種深邃到了骨血里的無力感。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補償自己幼年時代的無力感,那使得他變得時時處心積慮、機關算盡,甚至到了極致,就做到了謀殺的地步。可那些東西就像一個張大了嘴的黑洞,只會讓人越來越深,哪怕他最后成為一個連環(huán)殺手,也永遠都無法彌補自己的心。好在,那場無望的暗戀隨即成了他的新的精神支柱,回想起來,魏之遠可以為了大哥無數(shù)次地敲響無數(shù)個人的門,然而只此一次,至他挑明了一切,被打碎最后一絲幻想的時候,那根支柱就塌了。自古華山一條路,而他就走在這條越來越窄的路上,死不停步,死不回頭,哪怕前面是懸崖,他也會一路走下去,直到摔個粉身碎骨。……好像這樣他就能安慰自己說,自己是一個強者了。就在這時,一片車燈打過來,魏之遠以為是公交來了,一抬頭,卻看見了魏謙的車。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么,提線木偶一樣僵立的動作讓他看起來有幾分拘謹。魏謙拉下車窗,對他做了個“上車”的手勢。魏之遠猶豫了一下,坐進了副駕駛,偏頭看了看魏謙冷漠的側臉,試探地問:“是熊哥通知你的嗎?”魏謙簡短地應了一聲:“嗯?!?/br>就再沒了下文。他不想說話,魏之遠看得出來。他肯半夜開車穿越大半個城區(qū)來接自己,卻不愿意和自己多說兩句話。魏之遠靠在座椅背上,周而復始的無力感漫過了他全身,他想,我到底該怎么辦呢?第二天,魏謙沒去公司,開車送魏之遠去機場。魏謙替他拎了一個箱子,一路沉默地把魏之遠送到了海關口,把箱子豎在地上放好,難得正眼看了魏之遠一眼,跟他說了一句話:“走吧。”說完,他就好像擺脫一個沉重的包袱,轉身就走,似乎連看都懶得多看一眼。魏之遠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哥,你能……能讓我抱一下嗎?”魏謙垂下眼,目光落在掐在自己胳膊上那只近乎痙攣的手上,然后他緩緩地伸出手,把魏之遠的手扒拉了下去,就這么一聲沒吭地轉身走了。他就是這么的鐵石心腸,只要是拒絕,就連一絲回轉的余地都沒有。當魏之遠獨自走過海關的時候,他似乎覺得整個國門都在自己身后關閉了,難以言喻的孤獨從光可鑒人的地磚上反射出來,刺得他眼睛生疼。可是他不知道,魏謙其實并沒有走遠。魏謙獨自在候機大廳外面徘徊了一陣,抽了根煙,然后重新走回來,找了家快餐店坐進去,點了一杯飲料,一直看著手表,等著魏之遠的航班順利起飛。當他獨自一人時,冷漠的表情終于破裂開了。在魏謙的印象里,魏之遠永遠是那個細胳膊細腿,會窸窸窣窣地鉆到他懷里的小崽子,他閉上眼睛,都能想起小東西掉第一顆牙的樣子,哭著求自己賣了他的樣子。魏謙甚至參加過幾次魏之遠的家長會,那是個好差事,因為只要正襟危坐地裝深沉,等著老師表揚就可以了,永遠不用像當小寶的家長時那樣,隨時準備著被數(shù)落一通。多好的孩子。可現(xiàn)在這種情況又是怎么回事呢?魏謙不知道自己該怎么面對魏之遠,一直以來只能冷漠相向。他也知道這樣的處理是不恰當?shù)?,魏之遠從小就是個那么敏感的孩子,每次他眉頭才輕輕一皺,小孩總會第一時間噤若寒蟬起來,不管是誰的原因,魏之遠都會先小心翼翼地自我反省一番。魏謙能想象得出,自己這樣有多傷人心,可還能讓他怎么辦呢?機場人聲鼎沸,到處都是拖著行李箱匆忙往返的人,快餐店里放著某一首吉他伴奏的外國歌曲,像是一場無人知道的離別。那小崽子……就這么走了。魏謙嘆了口氣,推開空空的飲料杯,站起來離開了。小寶考上了南方的一所藝術院校,去那邊住校了,現(xiàn)在,小遠也走了。隔壁麻子媽的房子始終空著,他定期叫人打掃,好像她還會回來似的。而三胖和林清結婚了,從父母那里搬了出來。他的家,他的鄰居,似乎都空了。很多年前,魏謙和三胖東拼西湊地數(shù)著積蓄和補償款買房子,帶著自己永遠脫離了棚戶區(qū)的興奮、搬進新家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如今……魏謙用力甩了甩頭,逼著自己不再想。他如果也會傷春悲秋,早就沒時間做別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