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他底里，只得葫蘆提應(yīng)著。

王龍便拿出報(bào)單記下那人年甲相貌，又問名字。那壽官兒過來寫了趙子芮三個(gè)字，畫押停當(dāng)，趕著車兒自去了。武嵩氣不忿，待騾車去遠(yuǎn)了，照地上啐一口唾沫，罵道，“賊倒路，知道是金子黃銅哩！待俺對出來，真宗室便罷了，若是假的，我教你有死無埋，陰溝里作棺材！”王龍趙虎都道，“武哥，罷了，大丈夫見機(jī)行事。咱弟兄還要巡夜，不及送哥，休怪?！闭f罷，都辭去了。武嵩又蹩回來覷蓮生，見安然無事，方駕起紅娘子上路。

蓮生從車子里探半身出來，摸著武嵩脊背，道，“你也是，既是宗室，同他爭執(zhí)則甚，得罪了人怎好？”武嵩拉著他手道，“你不知道，這般閑散宗室最可惡。仗著一個(gè)趙字兒，甚么不公不法的事不做！便饒是欺男霸女、占人家產(chǎn)，送到宗正司不過是個(gè)拘管，絲毫辦不的。俺在開封府時(shí)，一年也遇著五七十起，怎叫人不惱！”嘴里說著，就捏住蓮生手亂摸，要親嘴兒。蓮生道，“看著些路?！蔽溽缘溃皼]事，這一片才剛巡過的，都無人了?！闭f著，紅娘子卻站住了。武嵩拍了幾巴掌不動(dòng)，便怪道，“老弟，你怎地睡著了？”著力又拍一掌，紅娘子回頭咴咴地叫。武嵩沒奈何，跳下地左瞅右瞅，見路邊溝里倒著一件黑糊糊物事，看時(shí)卻是個(gè)人，便道，“大晦氣，這廝也不知餓死瘟死，俺也沒空管你，待那兩個(gè)轉(zhuǎn)回來了，與你收尸罷?！闭?，下頭伸出只手捉住他不放。武嵩大驚，一頓腳踹開，拔腿就竄，嘴里連聲道，“阿彌托佛、觀世音菩薩保佑，你冤有頭債有主，尋我則甚？我如今轉(zhuǎn)衙門了，不管你這事，了不起明日買沓紙錢燒把你，你趁早投胎去罷?！鄙徤?，“二哥，怕還未死哩，你再看一看。”武嵩沒奈何，兩人攙手兒走過去，把那倒路尸翻過來，見血流涂襟，已無氣了，下頭卻壓著一個(gè)，尚在動(dòng)彈。武嵩扯死人衣服擦去血污，見是那宗室，便嚷道，“怪哉，現(xiàn)世報(bào)了。我平日發(fā)愿，不曾靈得這等，明日須賭兩把去。”蓮生就道，“好歹救他救，也是功德。只管輕口薄舌則甚！”便卷起袖子，將那人拉起來，見他胸前一大片血跡，忙撕下衣襟裹了，命武嵩抬上車兒，催馬回家。

18

那武嵩只顧站著不動(dòng)，蓮生氣起來，他方道，“這般廝鳥但落地便歸大宗正司管。咱只合首告去，死不死，自有衙門擔(dān)承。若葫蘆提搬回家，他斷氣了，旁人賴在咱身上怎了？謀害宗室，照例滿門抄斬，你道是耍哩？依我說，咱先回去了，說與哥聽，看他意思行事?！闭f著，強(qiáng)拖蓮生走。不料地上那個(gè)哼唧道，“我不是宗室，你救得我起來，自當(dāng)重報(bào)！”

武嵩笑道，“又被我說著了。你冒稱宗室，橫豎該個(gè)死罪，索性爽快些死了也罷，大丈夫二十年后又一條好漢?！蹦侨嘶琶Φ?，“其實(shí)不敢說，我家頗有些產(chǎn)業(yè)。你但救我活命時(shí)，金銀論斗，珠寶論斛。”武嵩笑道，“我把你個(gè)久慣牢成的賊！你馬車兀自坐不起，倒敢在爺面前吹噓！”那人沒奈何，道，“壯士休不信。我腰間有面玉牌，也值些銀子，你拿去，只當(dāng)行個(gè)方便罷。”武嵩聽見好玉，心里就活動(dòng)。將玉牌拿過來月下瞅一瞅，端的晶瑩潤澤，道，“定是賊贓，我如今便送開封府驗(yàn)看?！北惆涯侨藬r腰提起，丟在車轅上，使帶子綁縛了。那人沒口子道，“有話好說，官府萬萬莫去。”武嵩道，“還說不是賊哩，今日須饒你不得！”那人道，“實(shí)不相瞞，我為兄弟爭產(chǎn)，吃了屈官司，被打得好不苦也！此生斷不敢再見官。”蓮生聽見，又心軟，道，“哥，你問他家在那里，咱送過去。”那人慌著道，“如今家中料被我兄弟霸占住了，現(xiàn)要害我，我若回去，也是個(gè)死數(shù)。兩位救人救徹，不拘尋個(gè)地方把我躲兩天，待我找到老家人，卻再商議。”武嵩就不耐煩，道，“臭爛狗皮，挨著便甩不脫了！爺爺自家事情不了，誰有功夫管你！”蓮生便道，“哥，教他在咱前頭空屋子歇一晚，明日打發(fā)他走罷了?！蔽溽源粶?zhǔn)，又貪著那塊美玉，遂道，“罷，姑且容這廝一晚，天亮便與我離門離戶?！?/br>
說不得帶了那趙子芮，一路迤邐回家，卻只有啞仆開門。武嵩打手勢問，方知武岱有急事出去了。于是將趙子芮丟與啞仆，分付與他洗了傷口，安排在廂房里睡。蓮生走到暖閣里尋藥，還不曾開門，就聽得里頭鼾響。蓮生忙叫過武嵩，兩個(gè)秉燭進(jìn)去照時(shí)，見西門磬小廝在炕上攤作大字，正睡得香，元寶兒卻趴在他肚皮上。武嵩一頓拳頭將小廝捶起來，喝道，“狗東西，你怎鉆進(jìn)來了！”西門磬睜眼見了蓮生，慌忙撲上去抱著，亂嚷道，“好哥哥，怎地如今才歸家，等得我苦也！”

武嵩大怒，扯開他亂罵道，“混沌豬狗，你睡著過陰去了？他是你沾得的？”西門磬便撒嬌撒癡，在地上打滾兒哭道，“我一片好心送東西來，在你家等了半日，湯水兒沒沾，餓得站也站不住，才睡了一歇，誰知你無緣無故就打我！”發(fā)髻也滾亂了，干號(hào)個(gè)不了。武嵩道，“那個(gè)教你闖到這廂來，我不打你打誰？”西門磬道，“阿也，你如今當(dāng)家了，就不理弟兄了。你炕是龍床，睡一睡待死人哩？當(dāng)初你在我家，我甚么物事不同你分？”又抖著褡褳把武嵩看，道，“這是大哥要的藥丸子，我一刻不敢耽誤，趕著就送來。你家又沒人，我尋到這后面，三不知睡著了，須不曾盜你家財(cái)、戲你老婆！做甚么嚷得惡擦擦的！”武嵩道，“不為你睡，為的你不打個(gè)招呼就撞來?！蔽鏖T磬道，“大哥教我早些送來，我才來的，不然大熱日頭，我上你家討吃哩？走來又沒人，喊了半天，嗓子也啞了。你每慳吝罷了，連個(gè)小廝丫鬟也沒，應(yīng)門的也沒個(gè)，端的不成個(gè)人家！我渴的受不得，就翻墻進(jìn)來了?！蔽溽灾毙臐h子，吃這小廝一篇舌頭唬過去了，就聽不出他話里頭蹊蹺，只道，“罷了，下回來時(shí)須早說?！?/br>
西門磬又道，“二哥，這不是涌金橋下住的張小舍人，你兩個(gè)怎認(rèn)得的？”武嵩就笑，道，“糊涂行子，他不是甚么張小舍?！蔽鏖T磬就向蓮生唱個(gè)大大的肥喏，道，“小弟一時(shí)眼慌錯(cuò)認(rèn)了，哥哥休怪?！鄙徤琶Ψ銎饋恚趟圆?。西門磬道，“哥哥這般神仙也似儀表，小弟見了，只覺清心滌慮，俗念頓消。不敢請問哥哥高姓大名？”武嵩道，“他是咱南邊請來的先生，姓洪?！蹦切P便道，“哥哥可有表字，呼喚起來也親近些。”蓮生就不好意思，道，“尚不曾取。只叫名字罷?！蔽鏖T磬便趕著一口一個(gè)“蓮哥哥”，叫得甜甜的。

蓮生叫武嵩陪著西門磬坐地，自取了藥，又尋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