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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輝回來歇了一晚,接著又花兩三天功夫把兩家的地翻好,種上越冬的洋芋,周一下午收工到家,天已經(jīng)快擦黑了。他看趙芬繞著灶頭還沒忙完,便把糧食分筐裝好,穿上扁擔打算給趙桂芝先送過去,卻忽然聽見聲細而急的叫。“輝子哥!輝子哥!”紀永誠招著手被他媽抱著,正跟趙德才和一個生面孔的人往村外走,伍秀竟也背著孩子傍在旁邊。整條脊梁骨瞬間就冷透了,窒悶數(shù)日的心臟,遽然狂跳起來。趙輝撞開院門就沖了出去:“嬸子,”他牙齒控制不住地咯咯響:“你們,這是上哪兒去?”“你們村太不像話,線路壞了就要找人搶修,”那個四十來歲的瘦子抱怨不停:“電話就是為通知緊急情況設的……”“是是,剛好趕上休息日……”趙德才賠笑點著頭:“可能哪家小孩溜進去玩,接了沒聽,又把電話線扯壞了……”趙輝瞪著趙桂芝,突然想堵死自己的耳朵?!翱底印彼齾s已泣不成聲向他轉過來:“康子——出事了……”一九九八年一月十六日凌晨三時三十許,泥霞嶺鉛鋅礦分支坑道非作業(yè)時間發(fā)生意外爆炸,引發(fā)相鄰廢舊煤礦大面積透水坍塌,鉛鋅礦主體礦井部分損毀。事故中一人獲救,目前仍有七人被困井下,情況不明。趙輝木然接過驚哭的紀永誠,木然獲知趙喜受傷得救,甚至聽見紀康的名字,都木木地毫無反應,只知道機械移動著步子,又仿佛回到了十六日凌晨,那場莫名猝醒的夢寐中。天陰著,風又冷又急,卷起雪粉橫空飛掃,嗚嗚地,一聲緊催一聲,像要削掉人的腳后跟。那兩溜土坯房,做夢似地漂移到眼前。一架停開的抽水機,正孤零零立在倒塌的圍墻邊,機身上覆了層厚厚的積雪。粗黑壯實的張春發(fā)已經(jīng)收到消息,穿著厚厚的羽絨衣跟兩個隨同候在門口。原先的伙房臨時改成了接待室,里面圍坐著十來個被困人員的家屬,盡皆通紅著眼睛緊盯著他們進去。趙輝只看到一張情緒正常的臉,甚至還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那是他的姐夫——陳大山。他進去放下紀永誠,不及理會就立刻質問:“抽水機為什么沒開,現(xiàn)在有多少人在井下救援?”“是這樣,是這樣,來先坐下?!睆埓喊l(fā)按他坐到條凳上,問那瘦猴子:“這位是?”“他是我義子,陪我來的?!壁w桂芝嗓子啞得已經(jīng)哭不響:“我是紀康的媽,他現(xiàn)在到底咋樣啊?!”“哦——”張春發(fā)了解地點著頭,馬上撇開趙輝過去:“這大嬸兒,你聽我說。這次礦難情況很特殊,主體礦井連接事故坑道的位置已經(jīng)毀壞,強行挖掘肯定會引起更嚴重的坍塌。而廢置煤礦積留著大量瓦斯氣體,如果發(fā)生二次爆炸,后果將不堪設想?!彼诫S同搬來的凳子上:“現(xiàn)在唯一辦法是打一條連通分支作業(yè)面的坑道,再進去把人救上來。但那附近地道都已經(jīng)透水,搶救通道得繞開挖掘。這距離就很長,巖質結構又太硬,經(jīng)過我們技術人員估算,打通至少要花十七天……”趙桂芝呆愣愣半張著嘴,根本聽不懂他的話。張春發(fā)表情沉重,解開羽絨衣領口,背書一樣接著侃侃而談:“大嬸兒,你的心情我很理解,礦難一發(fā)生,我們立刻就聯(lián)系你們,但電話一直打不通。第二天我們又派人步行過去,可雪路不好走,你們村又實在太遠,”他隨話示意那個四十來歲的瘦子:以前只有老劉去過。這路上一去一來就耗掉了四天,還有救援需要的十七天,總共二十一天。這樣的話,被困人員生還的希望基本就沒有了……”他沉痛地繼續(xù):“我們也很想及時救援,但家屬意見不統(tǒng)一,現(xiàn)在其他家屬的意思,是準備領取補償金……”“你的意思是不救啦!”趙桂芝猛然跳起來,搖搖晃晃像塊被風刮起的破紙片兒,那兩個健壯的隨同立刻上前扶住她:“大嬸兒,您別激動,您聽我們慢慢說……”趙輝直接站起來:“電話在哪里?”他血紅著眼睛,斬釘截鐵:“你們不救,我相信鎮(zhèn)、縣、市、省政/府,礦業(yè)局領導一定會救。你們需要家屬意見統(tǒng)一,我問問他們需不需要!”“大哥!大哥!”兩個隨同連同張春發(fā)都圍了過來,家屬中陳大山是第一個站起身的,然后接二連三一個個離開了凳子,將他們圍成水桶之勢:“電話你絕對能打,”張春發(fā)誠心誠意地表態(tài):“但事關所有人利益,這位大哥就麻煩您稍微等等,我們只占用幾分鐘時間,把情況說一說……”他們說,說時間問題:在沒有供暖設備,沒有食物來源,卻灌注冰冷污水的嚴寒地底,人的生命能夠持續(xù)多久?他們說,說地點問題:事故地表已出現(xiàn)明顯塌陷,連礦場的圍墻都已經(jīng)垮塌,而在坑木支撐尚未完善、承重量不足的新開挖礦道,情況將會有多糟糕?他們說,說工傷與否的重要性:事故原因已經(jīng)查明,四組組長跟部分組員,和獲救礦工趙喜,當晚都曾經(jīng)大量飲酒。這才會在休息時段跑進礦道惡性斗毆,引發(fā)炸藥爆炸,連進去拉架的紀康也沒能幸免。如果照這個情況上報,那么補償金只有現(xiàn)在的一半,甚至更少。礦上的名譽也將因這幾人酒后肇事蒙受不應有的損失。他們條理分明、思路清晰:據(jù)被救人員描述,炸藥屬于近距離爆破,即使二十一天不出岔子把坑道挖通了,人救也出來并且生還了,中高等截癱的比率會有多大?家境好的人不會來當?shù)V工,而一個貧困家庭,要再負擔起一個可能連生活都自理不了的嚴重病患,前景將多么悲涼?這些你們現(xiàn)在情緒激動一時想不到,但我們做這一行的很清楚,所以更要對你們負責,不能讓你們白吃了虧。他們推心置腹、耐心誠懇:如果你們能考慮另一個的處理辦法,情況就大大不一樣了。被困的幾個都是礦上很優(yōu)秀的工人,我們的心情也相當沉痛。所以經(jīng)過礦領導再三研究,一致通過將補償金加倍。也就是說,現(xiàn)在家屬可以一次性拿到五萬元人民幣。你們可以想一想,這筆錢在咱們這窮山溝里,多少人一輩子都見不到?多少家庭急需這筆款子度過難關?如果被困的工人們知道,也一定會希望你們采納這個方案。損失已經(jīng)造成,就更該慎重考慮,避免損失繼續(xù)擴大化。他們慷慨承諾、無微不至,連家庭狀況都一清二楚:趙大嬸,您看,紀康的爸爸已經(jīng)去世,您家里田地又不多,房子也才兩間,平時就靠您一個人拉扯個病重的孩子,生活已經(jīng)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