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攤開腿枕著后頸，靠上身后的巖壁。像是坐累了，打算換個姿勢睡覺。

陳永泰臉色煞白，心如死灰，自知大禍已至，再求也是白搭，恨不得將這仇人五馬分尸，眼下卻自保都做不到。石塊墜落越發(fā)頻繁，坑壁震顫感已經(jīng)極為明顯，之前的悶響變做了尖銳的嗚鳴……他咬碎牙齒和血吞，生死關頭，拼盡全力坐起身，簌糠般抓起了那把刀子，血紅著眼吼道：“紀康！你他/媽說話要算數(shù)！”隨即兩眼一閉，慘叫著割下去。

紀康說話果然算數(shù)，眼角睨著他，由始至終神色不動。過后點了團廢紙扔給他炙傷口，才摁熄煙跳下地，不待他嘔凈就揪起后領往上拖?？翱鞍讶送现另敳?，爆破坑道就傳出巨響，悶雷般振聾發(fā)聵。陳永泰呆了……

水——濃黑的水，像柴油匯聚的猛烈瀑布，轟然橫闖進來。砂土、坑木、連他們邊緣重量不足的石料，都仿佛被暴怒的龍尾遽然擊中，嚎叫著狂奔出去。天崩地陷，鉛鋅礦主坑道，轉(zhuǎn)眼一瞬，垮塌了。

水位急劇上漲，升至兩米快近石料堆頂部才算穩(wěn)住，空氣中彌散開一股嗆人的煤油味。幸好礦道朝上傾斜，通風孔尚未阻塞，倒灌的積水盤桓了足有一個來小時，才極緩極慢，微呈舒順之態(tài)。但鉛鋅礦井下塌方嚴重，地面的人顯然沒有抽水救援，單憑坑道自主吸收，不費上五六天，廢水根本褪不干凈?？刹徽撊绾?，總算是有了盼頭。

陳永泰痛得死去活來，仍被這兇險場景震得說不出話，更忘了昏倒。此刻驚魂甫定，方才虛汗?jié)L滾倚靠巖壁，栗栗抽著氣解開外裳，咬牙撕下一角內(nèi)衫準備敷傷處。

紀康已經(jīng)斜躺著盹過片刻，這會兒視線繞過來，眉尖微挑：“要幫忙嗎？”

那布袋至今未見全景，陳永泰聞言大喜過望，難道還有傷藥？他念頭轉(zhuǎn)過，疼痛更甚，急忙道：“要要，血還沒止，得上點兒藥……”話還沒完就愕然頓住，愣愣地低下頭，抬起胳膊：“你——你干了什么？”一根血柱隨即噴向坑頂。

“臂動脈，每分鐘輸送血液三十公升?！奔o康擦了擦刀刃，極有耐心地收好，翻轉(zhuǎn)帽檐拉過他胳膊，接住：“人體總血量，”他微笑著抬起眼簾：“只有五公升?！?/br>
全身急遽冰冷僵硬，連痛感都消失殆盡，陳永泰瞪著那惡鬼，眼眶都快裂開，剛來得及問：“為什么你……”就猛然栽倒，抽搐著再發(fā)不出聲息，只有那魔魅般低沉的笑，混沌回蕩在疾速消散的意識里：“剛才我還不渴，也不餓。陳哥，叫我說你什么好呢？”那匪夷所思的笑聲越來越遠：“搞了我的人，你竟想活出去……”

……五天后，積水褪盡，空氣已逐漸通爽。

紀康從沖凈了砂土碎石的爆破坑道攀出去，循岔道一路上行至舊煤礦主坑道，在鄰近地表一根橫木上取下包裹，換過衣服和遮臉的厚氈帽，再倒回轉(zhuǎn)折處，點燃了引線接長的，那捆炸藥……

雪野如冥，一月底的夜寒直撲口鼻，當?shù)谝豢|星光絢爛打上眉睫，晃得人，竟恍惚失了神……他扶住坑壁慢慢仰起臉，有那么一瞬，幾乎搞不清……究竟該這么走出去，還是，重新回到——那陰冷的密閉的，無邊黑暗里……

結(jié)局B…2

紀康經(jīng)歷的那些，深埋在無人知曉的地底。如果定要把鏡頭拉回，或許我們還能看到，地面上遞生的幾件，沒頭沒尾的瑣事……

例如一月二十一日中午，李氏要求轉(zhuǎn)入觀察病房，院方也并未促辦留醫(yī)手續(xù)。兩個孩子難得睡熟，趙芬放下給趙玉霞看管，出門打了兩瓶熱水。剛回到門邊，就聽見了里面輕輕的對話。

“媽……我總覺著，不踏實?！?/br>
“咋不踏實？”李氏的聲音，竟全無方才的衰弱。

“……他萬一，猜到那電話是我接的……”

“傻丫頭，媽那天要沒攔著你，你不都已經(jīng)告訴他了？”

“嗯……”

“你的品性，媽知道，輝子也知道。怪誰，他也怪不到你身上……”

趙芬提著那兩瓶水，退開兩步，倒回頭又繞了一轉(zhuǎn)。因而她沒有看見，走廊拐角的另一邊，墻沿上微敞的窗戶旁，趙輝青灰的臉。

……

跟著是鎮(zhèn)子的另一頭。半小時后，二毛老婆金玲，撂下了收拾到一半的碗筷，抱起她家那個鬧人精：“你倒先來了，二毛剛出門兒?！彼掷锱闹炖锖逯?，有客都沒法兒招呼：“說要去約幾個人，明兒一早就上山。”

“哦……買礦。”趙輝應。

“礦？”金玲納悶兒，也不及細問：“待會兒你們聊。”她揚揚下巴抱歉地笑：“瞧我這亂的，上那屋烤火吧?！庇直е⒆永@圈兒哄起來。

門檻內(nèi)，炭火煨著幾子，靜靜地燃燒。那疊‘礦價’也悄然無聲，寂臥在書桌的抽斗里。翻閱過的紙張邊緣，微露出一角薄封。趙輝仿佛又看見了那年冬天的那間陋室，那人握著他的手，一揮而就，翩若驚鴻的風致。

——轉(zhuǎn)交：趙輝親啟。

他緩緩拾起火機，熨開封口……再原樣封好，回到茶幾旁。

十分鐘后，二毛嘴里的煙，猝然落地：“趙喜才犯過胃病，怎么會去喝酒？！他到底是不是親眼——你，你他/媽說呀！”

“……他說，炸藥，很近?！壁w輝蹭掉嘴角的血，繞開火盆出了門。路邊的空地上，結(jié)滿了臟兮兮的冰溜子，他走過那條面目全非的沙石街，才發(fā)覺沒放下火機。

那個下午，他學會了抽煙。

……

還是那一天，午休時段。蒗坪鎮(zhèn)中學校黨組、鎮(zhèn)文教辦、鎮(zhèn)長信箱，依次接到封內(nèi)容一致的匿名信。鎮(zhèn)政府傳達室老頭，午飯后困得慌，瞌起眼皮打了個盹兒。迷糊間他依稀看見，一個遛狗的女人，打門前匆匆路過。

……

隨后的二十二日清早，太陽剛出來漏了個臉兒，蒗坪鎮(zhèn)街頭巷尾的老太太們，就又熱熱鬧鬧掰扯開了：“他大姨，上回說的那個女教員，還記得吧？”

“記得記得，”叫‘大姨’的忙不迭搬出自家的小板凳兒：“這個破鞋，放她去教書，不是禍害人嘛？！”

“可不是！虧得我家三兒還小?！绷硪晃粦n心忡忡抹抹嘴，摳掉鬧癢癢的飯粒子：“丟人敗興喲，說是她倒貼給了那男學生，好大一筆錢！”跟著拍一下凳腳：“嘖，就忘了，那學生姓啥來著？”

“姓紀！聽說早退學了。前幾年剛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