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賢妃任由卓夷葭挑著下巴，而后亦是跟著笑了笑：“不過只剩一條命罷了。要你就拿去?！?/br>
    卓夷葭看著一臉無所謂的孫賢妃，收回傘尖，杵在地上，點了點，上頭還沾著的雪渣子掉到地上，很快化成一點水漬。

    “你該不會忘了，你那流放到幽陵的八十歲老母吧?！弊恳妮绲皖^，看著躺坐在跽坐在面前蒲團上的孫賢妃，拿著的傘又點了點。地上又多了兩團水漬。

    孫賢妃面上驚疑之色閃過，她抬頭看著卓夷葭，不信的冷哼一聲：“她們都流放到了幽陵，千里之外，你能怎么她？”

    “正巧不巧，我的人一直看著她們呢?！弊恳妮缈粗媲暗膶O賢妃，陰陰笑了一聲：“還有你那小侄兒孫浩然。那是你們孫家唯一的男丁，能不能保，就看你了。賢妃娘娘?！?/br>
    孫云舟當(dāng)初托付她的一家子老小，她終究是派了人過去照料。

    孫賢妃看著卓夷葭，搖著牙關(guān)，恨恨的看著她。而后她閉上眼睛，吞了吞口水，才長嘆道：“便告訴你罷?！?/br>
    說著，她睜開了眼睛，看著卓夷葭，一字一句緩慢道：“我從來沒有害過你母后，你也不必恨我。她如你所愿，還活著?！?/br>
    卓夷葭聽著孫賢妃的話，呼吸越來越重，她緩慢的向后退了一步，靠著窗戶，得以穩(wěn)住身子。

    “她如今在哪里？”卓夷葭問的很小聲，輕的她自己都聽不真切。

    孫賢妃偏過頭，看向卓夷葭的旁邊窗外的雪景，開口有些苦澀的道：“應(yīng)該是跟著皇上走了吧?！?/br>
    孫賢妃嘴里的皇上，自然不是趙鳳曜。

    背后風(fēng)雪涼著，面前的火盆暖著，冷暖之間讓卓夷葭有些不適。她張開嘴，聲音哽噎著：“去哪里了？”

    “去哪里？去哪里我也不知道啊?！睂O賢妃看著窗外的景色，呆呆的回道。說著，她回過頭，看向卓夷葭：“你想找你母后么？”

    卓夷葭抿著嘴，不敢回答。

    第五百五六章 恍然

    “你母后怕是不想你找她的?！睂O賢妃說著，目光落在卓夷葭另一只手里一直拿著的一幅畫軸上：“不然她也不會將這幅畫留下了?！?/br>
    卓夷葭聽著孫賢妃的話，木然的低下頭，看了看自己手里緊攥著的畫軸，啞著嗓子張了張嘴。她的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塊帶刺的石頭，堵得有些干澀刺痛。

    孫賢妃低身，將面前的繡架扶起，拿好針線，開始細細說道：“你知皇上當(dāng)年為何將我跟你母后留下么？因為他要留下你母后，卻又怕世人詬病她，所以干脆連我一起留下。如此，留下了先皇后宮，世人詬病的，就是他這個皇上不顧倫理道德，欺占親兄的后宮?！?/br>
    “他自小便深愛著童瑤，奪皇位也是為童瑤；留下我也是為童瑤；留下你的命也是為童瑤；甚至江將這天下都給你，亦是為童瑤?！睂O賢妃邊輕輕的說著，邊一針一線的繡著，眼淚也邊滴在繡布上，暈成一團團的水漬，像是暗紋的繡球。

    “可他卻不知道，我自小也戀著他呀。為他嫁給景文帝；為他留在這深宮蹉跎年華；為他護著童瑤；為他背上殘害先皇后的惡毒名聲；甚至為了他，看著我孫家傾然倒下。他卻，從未回頭看過我一眼。”孫賢妃說著，閉上眼，微微仰著頭，淚水在眼角匯成一條小河，流到耳邊，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著。

    良久，她顫抖著嘴唇，微微張嘴：“他大概不記得，年少時，他也曾對我講過一句話?！?/br>
    河畔美人俏麗，燦若三春牡丹。

    孫賢妃說著，微微張了張嘴。

    卓夷葭靠著窗戶，任由窗外的風(fēng)雪吹著，她看著面前生無可戀的女子，一句話也講不出。

    良久，孫賢妃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滿是淚漬的面容看著卓夷葭：“不過童瑤也一樣，這些年，從未回過頭看他一眼。”

    說著，孫賢妃低下頭，看向面前的牡丹花，伸出手，輕輕的撫了起來：“你以為是你們贏了，卻不知，是童瑤用一生換來的?！?/br>
    說著，孫賢妃目光看向卓夷葭手里緊攥著的畫軸。

    “不過我確實沒有想到，你娘還是心甘情愿的跟他走了?！闭f著，再一次偏頭看向窗外的風(fēng)雪：“因為你，也不是因為你罷?！?/br>
    說完，孫賢妃，低下頭，繼續(xù)繡起了面前的牡丹。

    卓夷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昭陽殿的，她緩行在風(fēng)雪之中，沒有打傘，也沒有讓青玲靠近。

    只是默默的走在前面。

    冬風(fēng)愈濃，旁邊行過的宮人看著卓夷葭皆是緊張行禮。卓夷葭旁若無人的走過，連枝椏上的雪吹落在肩頭也沒有感覺。

    她呆呆的看著面前的風(fēng)雪。木然而頹圮。

    她重生，本想奪回這天下，以為可以替母后和父皇好好活。

    她以為她失去了所有，她為了復(fù)仇，撇去了一切的感情。

    她冷血，她涼薄，她殘忍，她自私。

    等用半輩子奪回著天下，才發(fā)現(xiàn)，她什么都沒有失去，除了她自己。

    到最后，卻是母后為了她能活，再一次犧牲了自己。

    卓夷葭怔怔的停住了腳步，看著面前的銀花雪樹。

    原來，這么多年，二叔除了奪皇位和殺父皇，從沒有想過傷害母后。

    原來，孫賢妃也不是她以為的惡毒。

    就像是她最恨的孫云舟到后來她也原諒了一般。

    原來，這世間并沒有好人壞人，不過都是為了自己的愿。

    就像她，自以為忠誠正義，為了奪這天下，也曾屠殺了一城又一城的人。

    她奪了這天下又如何？依舊輸了母后。甚至連她自己都不見了。

    這些，都是在這一世輸?shù)舻?。在仇恨中輸?shù)舻摹?/br>
    卓夷葭忽而雙腿跪下，整個身子軟倒在宮道上，放聲大哭。

    母后用命給她換的一生，就在她的自私和涼薄中蹉跎了十幾年，在她的仇恨中茍且了半世。

    卓夷葭放聲大哭著，身后的青玲要上前來攙扶她，被她制止。

    她只是孤零零的跪在雪地中，撕心裂肺的哭著。眼淚掉在地上，融出一個一個的雪洞。

    她這一世從接受這具身子后，再未哭過。她這一世都在隱忍，身死時沒有哭，重生發(fā)現(xiàn)失去所有時沒有哭，邊疆踩著尸體廝殺時沒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