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走了一半的路她就已經(jīng)熱得渾身冒汗。上學(xué)的公車上都是人，她擠得很辛苦，好不容易擠上車便聽到身后有個女孩小聲對同伴抱怨：怪不得那么擠，是肥婆在啊。

方易還在麥云凡的記憶里，以麥云凡的身份經(jīng)歷著一切。在聽到女孩聲音的瞬間，少女心里涌起了一陣殺意。但立刻，這陣殺意就被強烈的悲傷和羞愧掩蓋了。

她拼命縮小自己的身體，在周圍人意有所指的笑聲里低下了頭。

正讀高三的麥云凡的成績一般，月考排名不佳，掛在二類本科的錄取線尾巴上，老師也不太在意，甚至有時還會喊錯她的名字。麥云凡總是低頭默默算題。一個“解”字才寫一半，轉(zhuǎn)手已在草稿本上開始認認真真地謄寫“死”字。

她的字跡很整齊，很漂亮，很平穩(wěn)。

麥云凡的記憶太清晰了。她坐在窗邊，有時候記憶清晰得過分精細，從窗口望出去甚至能看到足球場上訓(xùn)練的人。

這和方易見過的其他靈體的模糊記憶都太不一樣了。很快他便發(fā)現(xiàn)麥云凡這段記憶之所以如此清晰的原因。

在六十多人的班級里，永遠有一個地方是清晰、詳細甚至美好的。麥云凡的目光一直落在她左前方一個男孩的身上。

方易理解這樣的感情。那男孩似乎很優(yōu)秀，成績好人緣好，球也踢得好。在女生群體里不太受歡迎的麥云凡也怯于和男生溝通，但那男孩偶爾會主動回頭問她：我們訂奶茶，你喝什么味道的。

他每次這樣一問，或是沖麥云凡笑，方易就覺得整個人都輕快起來了。麥云凡會在回答他問題之后將草稿本上寫滿“死”字的那頁撕下來，慌里慌張地撕碎扔進書包的角落，然后滿心歡喜地等待男孩為大家取了奶茶之后招呼她去拿。

在距離高考還有五十多天的時候，發(fā)生了一件事。

男孩依舊轉(zhuǎn)頭問她喝什么，麥云凡停了筆，正要回答，經(jīng)過的另一個男孩突然笑出聲。

“……你有問題?。慷寄敲捶柿诉€叫人喝奶茶？”他對男孩笑道，“椅子都坐壞幾把了，臥槽你是故意的吧？”

麥云凡的視線突然就混亂起來，之前那些清晰、明亮的景象瞬間變得晦暗模糊。在朦朧的哄笑聲里，唯有她一直注視著的那個男孩還是清晰的。

方易突然也緊張起來。他甚至希望自己就在麥云凡身邊，拉著女孩的手說不要怕，給她一點點微薄的力量。

在麥云凡的視線中，男孩也和別的人一樣咧嘴笑了。他笑得如此開心，開心到刺眼，然后俊朗的臉龐在麥云凡的視線里一點點變成了丑陋可怖的怪物。

晚自習(xí)時平靜拉開窗跳下去的麥云凡沒有死，她全身都是傷，躺在草地上痛得直哭。她邊哭邊捂著眼睛，無論老師和醫(yī)生怎么勸說，都不肯放下來。然而方易在她當時已經(jīng)混亂的意識里看到了，麥云凡雖然緊閉著雙眼，但她依舊見到了無數(shù)個笑臉，在教學(xué)樓的每一扇窗、每一處走廊上探頭沖她發(fā)出開朗的笑聲。她暗戀的那個男孩一直在笑，她在這樣的笑聲里痛哭得休克了過去。

方易從未感受到這樣的恐怖的絕望和困苦。他不知時間流逝，但麥云凡的意識一直都是晦暗的，偶爾有亮光照進來，很快又消失了。

不知過了多久，水流一樣細碎破裂的景象緩慢拼湊完整。方易看到自己面前又是一大堆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麥云凡復(fù)讀了。

經(jīng)過了數(shù)個月的服藥和住院治療，她大大消瘦，原本不難看的面容和高挑身材終于顯露出來。她在復(fù)讀班里始終安靜地上課、做題，偶爾和女孩子聊聊天說說笑，甚至還有男孩過來搭訕，用感興趣的愉悅眼光注視著她。

一切都仿佛變好了，除了她晚上回到家里之后還需要不斷吃藥。方易慢慢意識到這些之所以清晰，因為麥云凡已經(jīng)在心里將它們咀嚼了千萬遍。她調(diào)節(jié)情緒的生理和心理機制都已經(jīng)失效，只能靠不斷反芻痛苦來提醒自己不能忘記，卻讓病情一直反復(fù)。

可幸上大學(xué)的時候，麥云凡終于停止了藥物服用。方易十分尷尬，他在麥云凡的記憶里看到了女生宿舍的生活日常，驚訝得難以置信。

這些景象像湍流一樣飛快經(jīng)過，然后在某一日突然又變得清晰起來。

大二下學(xué)期，麥云凡談戀愛了。男朋友長得和她曾暗戀的那個男孩很像。

在戀愛的時候，麥云凡的情緒開始產(chǎn)生許多變化。她容易生氣，也容易歡喜，起起伏伏，在日記本上寫“我的病已經(jīng)好了，希望一切也都會越來越好”。方易不知道麥云凡是否察覺，但那個男孩停留在她胸前和腿上的目光太熱切了。他們在無人的地方熱烈親吻、撫弄，男孩多次想更進一步，但都被麥云凡拒絕了。

方易窘得面紅耳赤。

麥云凡大三的時候男孩畢業(yè)了，他在公司附近租了一間房，麥云凡偶爾會到他那里做飯吃。

當眼前景象開始破碎、模糊再重組的時候，方易知道真正的關(guān)鍵時刻到了——麥云凡抑郁癥復(fù)發(fā)和發(fā)展成未分化型精神分裂癥的原因。

麥云凡看到自己男友的住所里還有另外兩個陌生男人時，已經(jīng)覺得不妥當。她當時心里充滿疑問和不安，但在男友的安慰下還是坐了下來。自稱男友同事的兩個人跟她打了招呼之后就和男友開始喝酒，麥云凡吃了點東西，無事可做，轉(zhuǎn)身去喂貓。

她前幾天領(lǐng)養(yǎng)了兩只奶喵，宿舍管得嚴，于是就放在男友這里先照顧著。

奶喵溫順地舔著她的手指。她將牛奶倒進小碗里，但小碗突然被踢翻，她在猝不及防中被身后人按到了地上。

方易大聲怒吼，但他什么都做不了。被三個男人壓制的過程中，女孩的驚恐、絕望和怨恨一絲絲滲進他心里。

“她力氣很小，反抗不了的。抓穩(wěn)啊你?！?/br>
掙扎中他聽到了熟悉的笑聲。笑聲從男人們嘴里發(fā)出，但方易分不清那是誰的聲音。

是陌生男人的，是她男友的，又像是高三時麥云凡喜歡的那個男孩的。

他知道連麥云凡自己也沒有分清楚。

激烈反抗中，有人把柜子上的開水壺撞倒了，guntang開水濺了一地，一直淌到縮在角落的奶喵腳下。

“哎喲，燙到小貓了?！蹦杏褜⑿∝埩嗥鸱旁诠褡由?，順手摸摸它們的背脊，似是安撫。

奶喵小聲地驚叫，麥云凡趴在地上，雙手被反綁在身后，她根本不熟悉的男人喘著氣壓在她背上，男友站在她身邊，正要解開皮帶。奶喵趴在柜子上，四只圓瞳居高臨下地盯著她，像是在見證她受辱的整個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