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生了個出生的時候臉色都憋紫了的小子，多虧了程老憨那會子正好在桃花村，聽說了趕過去，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才又給救活了過來，又讓人趕著回小王村報(bào)信……

“那時候流溪舅舅還活著哩！可恨那混蛋還要?dú)馑?，那混蛋家阿爹一開始看著對流溪舅舅好，其實(shí)也不是個好東西，還跟著勸說‘那小子雖一時救活了，可才出生就遭了那么大難，誰知道能不能養(yǎng)活？不如將外頭生的那個小子認(rèn)下，只充作雙生子’，又保證什么‘外頭那賤人是肯定不讓進(jìn)門的，小哥兒也不認(rèn)，只不過那小子是為了慰藉你才不得已’之類的——

呸！活活將流溪舅舅氣死了呀！”

程老憨對宮家人沒得說，可他還要顧著小娃娃，不免有個顧不上來的時候，結(jié)果這一個顧不上，就讓宮阿爺一家急慌慌趕過去，只見著一具還溫?zé)岬氖w。

再后來，宮阿公問宮阿爹是不是真不知道那陶家的混賬事——

他們兩家到底是親戚，宮阿爹還是在原家爹舅家養(yǎng)大的，和那陶家夫郎不可能全不相熟，流溪議親的時候，宮阿公也囑咐他打聽過，他也只回說沒事……

宮阿公那會子那么問，其實(shí)還挺希望是自家這二郎沒留意著。

結(jié)果，宮阿爹居然露出一線慌亂愧疚來。

宮學(xué)嶺說起這個，聲音弱了許多：

“再后來不久，叔爺爺就分了家……

外頭就有人說叔爹是存心幫著原家親戚……

不過我知道肯定不是，叔爹只是性子軟，又惦記原家爹舅養(yǎng)育恩情，想是將那家親戚的錯也給歉疚上了……”

宮十二眉毛動了一下，他那阿爹，要說明知道還故意坑夫家弟弟，必不至于；但若是那時候發(fā)現(xiàn)了點(diǎn)兒什么不對，卻被哄了過去，回頭想起來心下愧疚，臉上帶了出來，卻是很可能的：

“那，那個孩子呢？”

宮學(xué)嶺：“陶家理虧，又不及我們家團(tuán)結(jié)勢大，義絕和離之后，叔爺爺還把那小小子帶了回來，如今也在族學(xué)里頭一道讀書……”

宮十二點(diǎn)頭，沒再說話，將那剩下的水挑到地頭之后，就往場院去。

☆、商議

那場院原是村子里頭開出來曬谷子的一個公共場地，最開始并不是作為議事之用。

百余年前宮家遷入小王村，與王氏等早居此地之人雖相處融洽，到底兩姓旁人，村里大事往哪族祠堂祖宅去商議都不像那么回事，里正家又容納不了許多人。

宮家老祖先遂拍板支了銀子，將村里原就有的一個曬谷場重新規(guī)整過，加大整平不說，還鋪了磚，又在場院南邊蓋了三間屋子，屋后更有一個口深井，兩側(cè)耳房平日便有開放，由得曬谷子的人歇腳喝水，正屋則留著議事——

例如這次關(guān)系到整個小王村外嫁哥兒的惡心大事。

宮且林往族里報(bào)信早，宮十二卻是腿腳快，他趕到場院外頭的時候，正好見著他們這一房的大伯爺——

也就是宮學(xué)嶺他親爺爺，族里那位老舉人，宮且楦。

得，這下子也不用琢磨怎么混進(jìn)去，也不用猶豫扔下挑水大事來摻和這惡心事值不值。

宮十二就過去攙扶他：“伯阿爺您來得可快。”

宮且楦摸著胡子，斜眼看他：“你來得也真不慢哩！”

卻又道：“也罷，這事兒本也該讓且森過來，偏他今日和你阿公正忙著，便也不勞動他……你來也是一樣的。”

宮且森就是宮阿爺，也算是族老，但他們大四房嫡長主事的是宮且楦，老爺子這話可就都虛得很。

只不過終歸是好意，宮十二會急著往場院來也是怕阿爺想起前事不樂。

如今族里這般安排，想來是暫時氣不著阿爺阿公了，宮十二待宮且楦越發(fā)恭敬：

“待會兒可全靠伯阿爺您拿主意，等事情處理了，我再緩緩和阿爺阿公說。”

又狀似不經(jīng)意問：

“我那表兄弟，在族學(xué)可還好？”

宮且楦還真沒想到他此前連宮流溪的事情都完全沒聽說，那陶棄的事兒更是才剛聽宮學(xué)嶺說的，少不得應(yīng)幾句：

“那孩子如今身子骨也養(yǎng)好了，就是文武上都太用心了些，休沐時也是晚回早歸的。”

宮十二就笑：“難怪我都好些日子沒見著他了?！?/br>
事實(shí)上，是根本沒見過，原身的記憶里頭關(guān)于他的也少得可憐，因沒大人與他介紹，都只當(dāng)是族里哪家孤兒養(yǎng)在阿爺跟前的，還想不明白自家阿爹為什么每每一見著那個小漢子，就能避則避，還常眼含愧疚的……

嘖嘖，自家阿爹這性子，沒事都做得讓人以為他真做了什么虧心事了。

宮十二想起宮阿爹不免略無奈，卻越發(fā)堅(jiān)定了要趕緊將這事兒給妥當(dāng)處理掉的心。

宮家人也果然沒讓他失望。

大家伙兒一開始聽說了這事兒，第一感覺都是憤怒惡心，那些外孫子成了人質(zhì)的人家，少不得還有幾個夫郎抹起淚來，不過漢子們議事，他們哭也不好哭出聲。

可憤怒過了，惡心完了，事情怎么處置？

有個烈性子的，如里正夫郎，就直接一拍大腿：

“還有什么好說的？我家瓶兒必是不敢再和那樣人家過，必是要搶回來的。至于娃娃……

他程家也不稀罕他，我家里頭已經(jīng)有六個小漢子，也不在乎多這一個！”

里正也是要將哥兒接回來的，只對另一事還有點(diǎn)兒猶豫：“那孩子到底姓程……”

里正夫郎素來潑辣，好在還記得此處是漢子們議事的地方，到底咽回去那一聲哼，只冷冷道：

“姓程的娃娃，在程浩健那賤人出賤招獻(xiàn)祭品的時候，就給龍王爺帶走了，這留下來的，自然是我王家的娃娃?！?/br>
里正夫郎最惱怒的，就是程老憨透露的那點(diǎn)：

這拿小王村外孫祭龍王爺?shù)闹饕?，竟是他那好哥婿出的?/br>
程家村在本朝都沒出過秀才，程浩健雖只是一介童生，卻是個十八歲就考上童生的“人才”，程家如今都指著他中秀才，也信他遲早能中秀才，是以商議大事時也多帶著他這個小年輕。

然后，程浩健就給出了這么個主意，程家一干拿事人，還真都覺得是個好主意！

這一點(diǎn)，連程老實(shí)和大王氏都還沒能打聽出來。

也就是程老憨，才更清楚程浩健“大義”到何等地步。

方才一說，里正夫郎就掐青了里正腰上好大一塊，惱他當(dāng)日偏說程浩健年輕上進(jìn)，不肯將哥兒往他原家大劉村里嫁；回了又掐腫了自己手背一大塊，卻是惱自己當(dāng)日也瞎了眼，竟沒堅(jiān)持將哥兒嫁回原家去，結(jié)果撞上這么一只狠心豺狼！

這位劉氏夫郎最是個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大劉村又是個半獵戶、半農(nóng)家的村落，哥兒也多是打小兒使得弓箭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