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上兩句。

    陸敏昨夜折騰的太久，其實(shí)頭暈?zāi)_輕，盛暑天中，眼看僧人們還如織一般走來，也只得強(qiáng)撐著。李祿與林平皆站在她身后，忽而，他遞了盒清涼油過來，直接遞到了陸敏手中。

    陸敏回頭道：“李總管這份靈巧心思，再無人能及?！?/br>
    她往鬢角抹了一點(diǎn)，頓覺精神不少，直撐到最后一個(gè)僧人出宮，神倒是提起來了，但也中暑了，又暈，又欲嘔，正準(zhǔn)備回長安殿好好歇上一覺，便聽李祿說道：“長安殿畢竟遙遠(yuǎn)，若娘娘不適，何不往長春觀去，又清涼，又舒適?！?/br>
    陸敏一想也是，遂叫春豆和金鈴幾個(gè)扶著，深一腳淺一腳，虛浮著步子往那滿宮里最清涼的長春觀而去。

    入觀并不見玉真長公主，出來迎她的是個(gè)年不過雙十的俏麗姑子，膚白勝雪，一襲青衫清麗出塵，手中拂塵一甩，道：“多年未見，娘娘別來無恙！”

    陸敏愣了片刻，才認(rèn)出她來：“這竟是煙云，十年未見，你仍還是老樣子。”

    煙云笑了笑，見皇后雖是盛妝，但臉色蠟黃，連忙迎到偏殿里坐了。

    長春觀地勢高，又觀后皆是高高的古槐，偏殿中果真森涼無比。煙云親自端了茶臺來，坐在榻側(cè)泡茶。陸敏接過盅子，苦丁茶里添著薄荷葉子，本是解暑的，她吃了兩口，越發(fā)覺得心嘔欲吐。

    畢竟道觀清凈地，她怕果真吐在此處，要擾了神靈，起身準(zhǔn)備要走，卻見那煙云跪在地上。

    煙云外表看著清冷出塵，不茍言笑，是個(gè)冷美人兒。但事實(shí)上這么多年，李祿最了解她的性子，知她是個(gè)傻的，看上去冷，恰是因?yàn)樾拇?，所以要用她搏個(gè)生門，搏個(gè)今生不必放下自己苦心經(jīng)營十年而得來的基業(yè)，在殿外見煙云跪了，先就一驚，怕煙云說出三兩不著的話來，要壞自己的計(jì)劃。

    他正準(zhǔn)備沖進(jìn)去，便聽煙云說道：“娘娘，都十年了，您可還記得陸娘娘？”

    陸敏重又坐回榻上，道：“當(dāng)然記得，可是斯人已逝，也只能憑悼爾。我倒要多感謝你，還記得她呢?！?/br>
    煙云又道：“當(dāng)年陸娘娘耿耿于懷，便是皇上帶走了您。”

    陸敏與趙穆夫妻做的久了，前塵往事早已不記，笑道：“那時(shí)候她已經(jīng)瘋了，瘋子說的話，又焉能算數(shù)？本宮果真有些乏，就不叨擾你們這清靜處了！”

    她繞過煙云出門，走了幾步嘔意愈深，要扶春豆兒：“本宮莫不是又懷上了，怎么盡想著吐呢？”

    前面領(lǐng)路的內(nèi)侍們忽而一閃，不知去了那里。她一回頭，跟的人皆未跟來，身邊只有個(gè)李祿。她怔了一怔，問道：“李總管，本宮身邊的人呢，如何只有你一個(gè)人跟來？”

    李祿往前一步，那雙彎彎的濃眉略有雜亂，眼袋輕浮，顯然幾夜都未曾睡好過。他道：“娘娘瞧著煙云如何？”

    陸敏又是一怔，臉色由黃轉(zhuǎn)白：“李福，你這話何意？”

    李祿道：“皇上昨夜，也曾與煙云單獨(dú)吃酒，那偏殿之中，他更進(jìn)一步，去了里進(jìn)?！?/br>
    里進(jìn)是煙云的臥室。

    陸敏哇的一聲，無物可吐，只覺得一顆心兒慌怦怦的亂跳，拍著胸脯道：“宮中嘈亂，皇上想必也是去長春觀納納涼罷了，李總管既說起，本宮便回你一聲，知道了！”

    這是長春觀后面的大槐林，人際鮮至的地方。陸敏于這地方并不熟識，因?yàn)殛戄p歌被關(guān)過一段日子，這些年便是路過，也繞路而行，她急匆匆往前走著，走了幾步見荊棘滿滿，竟是處荒林子，遂又轉(zhuǎn)了回來。

    樹影中，李祿一襲本黑的蟒袍上陽光斑駁，還在剛才那一處站著。

    見皇后又轉(zhuǎn)了回來，他道：“十年了，娘娘，十年前您就該想到，總會有這一天的?！?/br>
    陸敏停在草從中，兩只耳朵里仿佛進(jìn)了知了，不停嗡嗡作響。腦子里全是煙云那張清麗脫俗的臉。左銀臺門上沒有抬起來的，她也從未見趙穆對那個(gè)宮婢，或者宮外進(jìn)來的女人投以一眼。

    但煙云不同，二十多歲的姑子，駐顏有術(shù)，恍如十八。更難得性子清冷，不會像她一樣總是沉溺床事，逼著他食葷吃酒，若為眷侶，一個(gè)佛修一個(gè)道修，豈不快哉？

    陸敏咬牙忖著，越過李祿時(shí)卻叫他一把抓住。

    他低聲說：“十年了，我頭一日見您入麟德殿，就看到您的苦悶與不甘。煙云不過是個(gè)開始，有她，就還會有別人，您覺得以您的心機(jī)與臟腑，會成為蕭氏那樣的廢后，還是陸輕歌那樣的廢后？”

    她無心機(jī)，從來不懂得玩弄人心。煙云倒還罷了，若再有個(gè)心機(jī)深沉，手段狠辣如陸輕歌的，妥當(dāng)當(dāng)會成為蕭氏第二。

    陸敏下意識搖頭：“皇上與先帝不是一類人，更何況……”

    話未出口，陸敏忽而意識到一件事情。恰如趙穆當(dāng)年不得敬帝的喜愛。她所生那腦袋大大的小鹿兒，一直以來也不甚為趙穆所喜。孩子要入明德殿那樣重要的事情，他也不甚放在心上，拉著她一同出宮避暑，若不為水陸法會，都不會回來。

    若再有嬪妃，若再生一個(gè)他更喜歡的兒子，她的小鹿兒，會不會赴他爹的后塵？

    陸敏抬頭，李祿兩眼深深，十多年了，一直以來，他果真如哥哥一般在宮里照拂她，無微不至。他又道：“若有那一日，您怎么辦？”

    閉眼站了很久，陸敏的心終于穩(wěn)下來了。睜開眼睛，她道：“以李總管的意思呢？”

    李祿再近一步，道：“若您果真為太子著想，不想讓他走皇上的老路，就該提前讓他登上那個(gè)位置?！?/br>
    陸敏仿佛頭一回認(rèn)識李祿這個(gè)人，盯著他看了很久，問道：“那你呢？”

    李祿再近一步，胸膛上那紅藍(lán)絲線繡成的盤蟒兩只怒圓的眸子亦直勾勾盯著她。他聲音分外溫柔：“無論何時(shí)，何地，奴婢都會一直陪著您的?！?/br>
    陸敏再度搖頭：“太子尚幼，才不過十一歲，如何治理國家？”

    李祿又道：“竇相和奴婢，都會幫他的?！?/br>
    陸敏轉(zhuǎn)身往回去著，低聲道：“此事，容本宮再想想，勞煩李總管為本宮和太子cao這么多心了?！?/br>
    繞了一圈子，再從長春觀門前經(jīng)過，煙云帶著一群十一二歲的小姑子，仍還在觀門上送著。春豆兒格外著急，拎著裙子跑了過來：“娘娘，您方才去哪兒啦，叫奴婢們一通好找？”

    陸敏雙目一直盯著煙云，她那張清麗絕塵的臉上不說一絲皺紋，連一絲一毫的世故滄桑都沒有，至少也二十六七了，可因?yàn)闆]有生養(yǎng)過孩子，到如今還不過十七八的感覺。

    多看一眼，心里便多一份泄氣。

    回到長安殿，陸敏宣了御醫(yī)來診平安脈，診過之后服了一碗解暑藥，悶頭一覺睡醒來，天色已黑沉沉。門外有兩人正在說話，一個(gè)是她的兒子趙鹿，一個(gè)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