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明從包袱里掏出自己的小本子，面不改色地翻過前一頁“第九十九次對吾冷笑”的數(shù)百字控訴記錄。他咬著筆，翻開新篇章，認(rèn)真地記下給自己的忠告：既往不咎，勿愛搭不理，冷嘲熱諷。

    他想了想，又寫:卿卿口俐，吾當(dāng)大度。阿郎，莫慫！

    翌日，晴光大好，利行四方。

    山路崎嶇難行，李皎又身體不適，走起來一瘸一拐。郁明看得心中不忍，想背她抱她扶她。他才把手伸過去，一句話未說，被李皎推開手：“不準(zhǔn)碰我！”

    郁明：“……”

    清早山道濕漉，殘留昨夜露水。清涼小風(fēng)中，山霧濛濛似飛雨，只二人沿著小路緩行，時時聞到樹香花蜜。郁明爬上樹摘果子給李皎，在李皎的冷眼中，又從他的大包袱中取出水筒幫李皎清洗。當(dāng)郁明笑嘻嘻地將野果遞過來，李皎也有點不好意思拒絕了。

    她咬了一口果子，脆而爽口，十分香甜。

    女郎長衣玉帶，站在風(fēng)中衣袂飄揚。她一貫冷臉，看人時有高高在上的冷漠睥睨感。此時兩人站在山道上，李皎低頭吃東西，頰畔粉白似玉，睫毛纖美如蝶翅，粉唇輕咬，雪白細(xì)齒時隱時現(xiàn)。

    女郎難得有這般柔順的時候，她小口小口咬果子，頰畔一鼓一鼓。郁明的眼睛盯著她的脖頸，眸色轉(zhuǎn)深，喉結(jié)滾了一滾。

    他一眨不眨的凝視，被李皎敏感十分地扭過臉，警惕回望。

    郁明咳嗽一聲，臉上露出憐惜小輩似的慈愛笑容，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總算吃了。你可愁死我了?！?/br>
    李皎頓一頓，往旁邊挪一步：“拿開你骯臟禽.獸的手，不許碰我?！?/br>
    郁明臉僵?。骸啊?/br>
    他握緊拳頭，在心中默念是我對不住她，是我做錯了事，我是流.氓，所以哪怕她再混蛋，我也不能反駁，不能揍她……

    青年加快步伐，李皎望著青年修長挺拔的背影，慢悠悠地跟上去，閑閑道：“郁郎，我有話問你。”

    李皎咬一口果子，咀嚼咽下后，望一眼他，慢吞吞問：“是不是男人發(fā).泄完獸.欲后，第二日，不，是第三日，都如你這般生龍活虎？”

    青山蔥郁一望無際，綠水遙遙與山相對。風(fēng)浪起，蒼鷹拍打雙翅，尖嘯著在空中徘徊，黃色花瓣洋洋灑灑若蝶舞。

    花瓣悠悠然落了青年一肩，郁明趕路的腳步頓住，眉峰微聳，眸中寒意起，七月天氣，他眼底卻冷得如冰封千里般。他看著李皎，咬牙切齒：“你太、太……”

    李皎揚眉，長睫若剪春光，眸子烏黑明亮，乖巧十分地仰頭看他。她吃著果子，還從喉嚨里哼一聲：“嗯？”

    “你太漂亮了，我不忍你勞累……天這般熱，我去前面看看有什么茶鋪給你解暑?！?/br>
    背著幾十斤重的包袱，郁明健步如飛，撩起的山風(fēng)吹起李皎腰間的長帶。李皎扔掉了手中果子，慢條斯理地負(fù)手前行。她雙腿仍顫顫，每走一步都發(fā)軟，某處又火熱生疼。她心中怒意一重又一重，面上卻不顯，只每說一句話，都必氣得郁明想吐血。

    如若他真被氣吐血，許她才能舒暢些。

    然郁明心甜，很快自我說服，很快消氣。當(dāng)李皎在前路上再碰到他時，他已經(jīng)舀來了山中清泉水給她潤喉。大熱的天，郎君自己滿頭大汗，卻看到她就招手，巴巴地望著她。

    李皎張口。

    郁明警惕后退一步：“……你又要說什么？！”

    李皎說：“水不錯?！?/br>
    郁明：“……”

    這般鬧著別扭，時日不覺久，很快到了山腳下。郁明一路上心交力瘁，背著自己的大包袱出了一頭又一頭的汗?？吹匠錾铰?，他心中大暢，跟李皎說話：“此處是我們之前來的藍(lán)橋下的那座村子，我怕碰上你的手下，只能先帶你到此處歇息。”

    李皎：“哦?！?/br>
    “這條路我之前走過，不太好走，你心中也知，跟緊……”郁明忽覺不對，扭過頭，目瞪口呆地看著擦肩而過，李皎與他走上相反的方向。他一邊背著包袱前行，一邊努力指路；她倒聽著他的指路，扭頭就走上了相反的道。

    郁明心中郁卒，追上去：“你走錯了！是南不是北?！?/br>
    李皎說：“沒錯?！?/br>
    “那你這是要往哪里走？”

    李皎肯定道：“北上，找我真正的未婚夫君?！?/br>
    郁明：“……”

    李皎側(cè)頭看他瞬間發(fā)青的臉一眼，眸中帶了笑：“看君臉色，似乎頗有意見？”

    郁明心中一堆問號，又遍是怒意。他聽不出她話中真假，也疑心她哪冒出來的未婚夫君，還氣她往自己心口插刀，一柄又一柄，分明是故意為之。然對上女郎冷中噙笑的眸子，郁明敢怒不敢言：“……沒意見?！?/br>
    如此，郁明任勞任怨地跟著李皎，走上了她說的那條路。此路北上，郁明從北南下，自然清楚。兩人于天黑時到一鎮(zhèn)上，李皎給雁蒔等官吏送了信，便與郁明尋找夜間住宿。等到用錢的時候，李皎和郁明發(fā)現(xiàn)對方身上都無銀錢。李皎是從來不帶錢，郁明是在先前的鎮(zhèn)上將錢存了起來。

    兩人互相埋怨一番，均被對方氣得無話可說。然最后，卻仍要相扶著找地方睡。

    他們運氣不錯，在李皎快堅持不住的時候，走到了鎮(zhèn)中人居住的村子里，借了房舍休息。一進(jìn)屋，李皎便撐不住倒在床上。她身心俱疲，走路的時候就因為身體不適而難耐，偏偏又不愿被郁明看輕，硬是咬著牙不肯他幫忙。等能休息的時候，關(guān)上門窗跳上床，李皎睡得昏天暗地。

    這一睡，便又睡過了一天。

    期間郁明來看過她。他推門，門從里面閂上；開窗，里窗被藤箱堵住。此方法防君子不防小人，郁明沿著房舍走一圈，仍然沒敢徒手開窗進(jìn)去。他唯恐他開窗一次，李皎會日日諷刺他為“采花賊”。借住人家的嫂子在院中摘菜，便看這俊俏郎君蹲在小娘子門口發(fā)呆，無助又孤獨，還無所事事。這般看門狗似的可憐兮兮模樣，讓人心中莞爾一笑。

    嫂子閑話：“里面那位娘子是郎君情人么？郎君這么關(guān)心？”

    郁明隨口道：“不是。兄妹?！?/br>
    嫂子心中一動：“郎君，那位娘子既然還沒睡醒，許是累了。郎君既然無事，不如幫個忙吧？”

    郁明挑眉。

    嫂子愈看他愈滿意，想這般俊美郎君，何不留下呢？她神神秘秘地招手，把狐疑無比的郁明招過去，如此這般地囑咐一通：“我們村晚上娶新娘子啦。新娘子是南方人士，家鄉(xiāng)成親時有唱山歌的習(xí)俗。我們村的壯士們湊不夠人數(shù)，郎君不如去幫幫忙？”

    郁明遲疑。

    嫂子慫恿他：“參與的人有份子錢拿……”

    郁明多窮啊，他立刻下了決定：“成！”

    嫂子：“……”

    嫂子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