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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佛身那邊傳來的淡淡感念,看了坐在他對面的沈安茹一眼,眼瞼忽然落下。沈安茹察覺到凈涪的異樣,連忙凝眼看去。她沒有修為,不知道凈涪現(xiàn)在是個什么情況,所以完全不敢打擾,只能干坐在旁邊,眼巴巴地看著等著。不過幸好,她也沒有等多久。或者說,其實就只是睜眼、閉眼的那一小會兒工夫。凈涪很快就睜開了眼,迎上她的視線。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擔(dān)憂,他還對著她笑了一下。沈安茹愣了一愣,慢慢地也笑了起來。沈安茹或許知道,也或許不知道,此時坐在她面前的這個凈涪,其實和前一刻坐在她面前的那個凈涪有些許區(qū)別。當(dāng)然,這兩個有些許區(qū)別的凈涪,其實也都是凈涪,也還都是她的兒子。凈涪本尊坐在曾家的炕床上,目光平淡地看著面前的這一場注定了結(jié)果爭吵。說是注定了結(jié)果,其實也真的是很明白。疼愛著孩子的父母,總是拗不過孩子。曾老頭憋氣了半響,雖然還是顧慮著面前的婆娘,也仍然拿出了他少有的強硬,怒答道:“我為什么罵他?啊?你問我為什么罵他?你問問他,你自己問問他!”曾老婆子看著就只是聲音放平了一點,怒火還是不減的曾老頭,心里也是真有些猶疑。她家老頭子什么樣子的,她清楚。如果真不是大壯鬧出了什么大事,他早服軟了,哪兒還會是這么個氣悶的樣子?曾老婆子還在想著呢,被她護在身后的曾大壯就伸手壓下了還護著他的手,低聲道:“娘,這事,不怪爹……”曾老頭哼哼了兩聲,沒說話。曾大壯心里的考量,凈涪佛身和本尊一眼就能看出來了。其實還是為的曾老頭和曾老婆子兩人。曾家現(xiàn)在什么樣的家底,曾老頭知道,曾老婆子知道,便連一直天真純摯的曾大壯其實也清楚。哪怕曾老頭和曾老婆子都是勤快人,從來不偷懶,不耍賴,家里年年都有進項,可因為曾大壯一人,這家里的進項就都得花費出去,少有能積攢下來的。這其實還不打緊,錢財?shù)氖虑椋賿昕傔€是有的。何況曾大壯他已經(jīng)好了,填補了家里的那個無底洞,還多了一個壯勞力,曾家能喘一口氣了。真正讓曾大壯心驚心悸的,是曾老頭和曾老婆子的身體。他病的那么二十余年,他老爹他老娘根本就是憋著一口氣撐過來的。為了他節(jié)衣縮食,為了他每日早出晚歸拼了命地干活掙錢,為了他熬成現(xiàn)在這個干瘦的模樣……現(xiàn)在打眼一看他們,確實是不錯,精、氣、神很足,比他們這二十年的任何時候都要足,讓人覺得他們精神,覺得他們利索??墒恰?/br>曾大壯自己看著心驚啊。他沒學(xué)過醫(yī)術(shù),不懂醫(yī)理,不知什么樣的身體是好的,什么樣的身體又是壞的。但他看著自己爹娘,就覺得……他們跟個紙皮燈籠差不多了。就靠著一口氣撐著,內(nèi)里什么的其實都是空的。等到什么時候紙皮被戳破,人也就……曾大壯不敢想。他知道自己的爹娘還想拼一把,要給他多攢些銀錢娶媳婦生孩子,要讓他成家,讓別人知道,他曾大壯不差別人些什么了。可是……曾大壯怎么能眼看著自己老爹老娘為了那點銀錢拼盡最后的那一點氣?他二十余年這么靠著爹娘走了過來,好不容易等到了清醒的這一日,卻沒給爹娘過上什么好日子就要給他們送終?他不是水蛭!曾大壯狠狠地抹了一把淚。凈涪本尊看著抹淚的曾大壯,心底那一剎那間,也閃過些悵惘。若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凈涪本尊輕輕地閉了閉眼睛。他閉眼閉得一小會兒,再睜開眼來的時候,卻是將目光往側(cè)旁挪了一挪,看到了聽著曾大壯的話掩面哽咽的曾老頭和曾老婆子。他那目光蜻蜓點水一般地掠過曾老頭,停在了曾老婆子身上。依稀的,他看到了另一張熟悉且溫柔的面孔。若是沈安茹……沈安茹不同于曾老婆子。沈安茹衣食無憂;沈安茹身體一直康泰穩(wěn)健;沈安茹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程沛陪著她,護著她;沈安茹……但真正說起來,沈安茹其實和曾老婆子也像。她不是不想每日里都能見到她的孩子,不單單只有程沛;她不是不想盡她的能力給予她的孩子們他們想要的東西;她也不是不想護持著她的孩子們走過一段人生路,無論那段路途是平坦還是坎坷……她想的,她都想的,可是她沒有那個能力,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放手。她只能放手,讓她的孩子們自己去走他們的路;她只能安靜地停留在原地,等待著她的孩子們偶爾一次的歸來……她不曾怨懟,更不曾悲啼哭泣,就仿佛她從不曾惦念牽掛過一樣。因為她知道,她無比清楚地知道,一旦她怨懟,一旦她悲啼哭泣,她的孩子們也都會知道。他們會掛念著她,會憂心著她。可是,她的孩子們正在摸索著行走的那條道路是如此的崎嶇坎坷,一步行差踏錯……好些,自此再無進境,原地踏步;差些,從此沉淪墮落,粉身碎骨。她如何舍得?!她的孩子們個個驚艷絕才,灼灼耀目,她怎么舍得因為她而讓他們從天際墜落,成為讓人嘆息不已的流星?哪怕僅僅只是一個可能,她都舍不得,也不敢。所以她笑,所以她平淡安靜,所以她從不提起她自己的那些想念,她的那些翻來覆去的夜晚。她的孩子們回來了,她就去見他們;她的孩子們離開了,她就守在原地,等著他們的回頭。她想要讓她的孩子們一回頭就能看到她,想要讓她的孩子們不要為她掛心。她都做到了。她從不將這些話跟她的孩子們說起提起,只將那絲絲縷縷的牽掛惦念揉進了針線里,縫制成一件件衣裳,然后放好,等待著她的孩子們歸來的那一日。沈安茹的日子一日日地走過來,她依舊面無風(fēng)霜,她仍然面色紅潤如春花,但在這些時光停留跡象的內(nèi)里,卻也是她一日日隨著時光散去的生命力。哪怕再是保養(yǎng)得宜,凡人,總是有著壽數(shù)終盡的那一日,且每一日,都是他們走向那最后一日的腳步。無可挽回,無可阻攔。時光,就是這樣的無情。這一日,終將會到來。而待到那一日到來,沈安茹壽終,踏入地府,轉(zhuǎn)入輪回,卻也就是他們母子親緣斷絕的時候。凈涪佛身清楚地體會到那從本尊那邊傳來的隱隱疼痛,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