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論再疼再煩，大白怪物自始至終沒有松過口。好似化成人形是一件極惡心的事，而現(xiàn)在，在它面前又好像再正常不過。

    耳邊捕捉著一切盡可能存在的聲音，它聽見輕晃的鎖鏈，聽見忽而邊遠(yuǎn)的呼吸。而后是薄紗輕磨，熟悉的清淡微甜自上而下籠罩著它。

    心臟幾欲掙脫胸膛，跳動而出，小黑鼠呼吸跟著變快。

    “哎，小耗子?！边@是完全脫離了原形時幾分奶稚氣的聲音，清越如玉石相碰，泉水叮咚，一字一句全敲在心尖上。

    小黑鼠呼吸陡然止住。

    “睜眼吧?！?/br>
    小黑鼠莫名緊張，它緩緩睜眼，滾繡云邊底紋的法袍輕落在白玉雪足上，指甲嫩粉、若隱若現(xiàn)，似美人半抱琵琶，柔軟足心輕踩在冷硬的石面。

    不待小黑鼠抬頭往上，大白怪物輕哂：“怎得這般小？”

    玉足微挪，大白怪物當(dāng)即不耐地嗔了聲：“破石頭?！?/br>
    及踝的雪白長發(fā)如冰緞垂下，圓潤透粉的指尖輕捻住小黑鼠尾巴尖，在小黑鼠驚慌失措的吱中，生生被提離地面。

    法袍乃自身皮毛所化，頸邊有著一圈絨絨白毛，但仍遮不住這天鵝般修長白皙的脖頸。凝白雪膚上丹唇不染而紅，雪睫密長，眉眼不勾而濃似若水墨勾畫，疏遠(yuǎn)璀璨金眸帶著幾分打趣。

    極致的顏色對比，好看得驚心動魄。

    無聊時，小黑鼠也會想想這只不著調(diào)，貪玩好吃又愛生氣的大白怪物人形究竟是怎樣的。

    但無論如何它也想不到會是這樣的仙人之姿。

    它曾隨夫子學(xué)過無數(shù)贊人容貌極盛的詩句短詞，可此時此刻，它一句都想不出來，因為一句都無法形容。

    清美眉眼孤傲觸不可及，氣質(zhì)更是獨(dú)特，如山間晨霧、冰尖寒雪。偏生一雙金眸又似第一縷暖陽，刺破冷寂，直擊心尖。

    “怎么不動了？”云間仙人好笑地揪著小黑鼠使勁晃了晃。

    “吱……”小黑鼠連忙示弱求饒。

    “你這凡鼠，第一次見著獸物化人，嚇呆了吧？”大白怪物也不折騰鼠，沒有半分嫌棄之意，將這只黑不溜秋的小老鼠放在掌心。

    和粉嫩的爪墊一樣柔軟，掌心白里帶粉，小黑鼠驟然被放入掌心一時間連爪子都不知該如何放。

    “平日里看著肥肥胖胖，如今再看渾身不過幾兩rou，實(shí)在小得很。”

    倏忽放大湊近的容顏還有這雙金眸，冷不丁遭受美貌沖擊，小黑鼠呼吸連著心跳一下止住，呆得一屁股跌坐在掌心。

    “哈哈哈哈，蠢蛋！”

    小黑鼠傻愣愣的反應(yīng)逗笑了大白怪物，后者只當(dāng)這沒見識的小黑鼠被他化人的樣子給嚇著了。

    本對人形沒什么興趣的大白怪物，看著自己一掌就能攏住的小黑鼠，找到了新的樂子。

    先收攏五指捏了捏，修長食指再一頂，頂翻小黑鼠把它摁在掌心，指尖輕戳在小黑鼠腹部。

    “吱！”

    小黑鼠驚慌失措地吱了聲，四爪下意識抱住指尖。

    完了！

    小黑鼠方叫出來，心中大呼不好！

    果然，它看見金眸刷一下變得更亮。

    食指不僅沒有收斂，反而更惡意放肆地對著它腹部戳來戳去，戳完腹部戳頸子，戳完頸子戳爪子，戳完爪子又揪它胡須，揪夠了胡須又捏它尾巴。

    像用狗尾巴草不停地?fù)纤亲?，逗得它發(fā)癢但無論如何不能打噴嚏，不然只會招來更放肆的對待！

    早摸透大白怪物臭德行的小黑鼠苦哈哈地憋住，松開試圖阻擋指尖的爪子，盡量表現(xiàn)得生無可戀，裝成一只死老鼠。

    “怎么沒反應(yīng)了？”

    指尖戳著軟乎乎的腹部，先前不就是戳這里叫出聲來的嗎？

    戳不行，他改成撓。

    小黑鼠憋得爪尖收攏，硬是悶聲不吭。

    “沒意思?！?/br>
    大白怪物興趣來的快去的也快，見小黑鼠死活不動，總算大發(fā)恩德地饒過小黑鼠，揪住它后頸皮，放在自己肩上。

    視野一下升高，清香變得更加濃郁，細(xì)白脖頸近在咫尺。因無扶持，小黑鼠順爪捏住一縷雪白長發(fā)，觸感順滑如冰緞雪綢。

    穩(wěn)住身子后，它看見大白怪物仰頭，下頜拉出優(yōu)美弧線，它順著大白怪物視線往上，看見深埋入洞頂石內(nèi)的鎖鏈頂端。

    細(xì)細(xì)再看，才發(fā)現(xiàn)以鎖鏈為中心，繁復(fù)玄妙的紋路如蛛網(wǎng)往四周蔓延而來，淡淡光芒內(nèi)斂其中。因洞頂黑暗，若不仔細(xì)很難發(fā)現(xiàn)。

    “吱？”

    這是什么？

    “九品防御陣?！?/br>
    小黑鼠聽不懂，但不難猜到，這是用來保護(hù)鎖鏈鏈端，防止大白怪物打碎洞xue，連人帶鎖鏈一塊逃了。

    只看了幾眼，大白怪物便收回目光?？匆娺@潮濕陰暗又冷又硬的石洞，嫌棄厭煩地挪了挪赤足，這一挪，不小心踩到石屑，他臉色更冷。

    沒等小黑鼠反應(yīng)過來，大白怪物提著它往下放。

    “嘶！”

    大白怪物微偏腦袋，金眸審視地盯著攥著自己一縷頭發(fā)的小黑鼠。

    小黑鼠：“……”

    它悻悻松開爪子。

    爪子方踩地，眼前身形頎長的人形跟著消失，一只軟絨絨的白毛團(tuán)子落地，臭著張貓臉不耐煩地回到巖壁前，抱起自己的后爪揉著踩疼的rou墊。

    小黑鼠坐在它旁邊，靜靜地陪著不吭聲。

    過了許久，大白怪物問：“你知道白虎嗎？”

    小黑鼠搖頭。

    這次大白怪物沒有冷嘲熱諷，變回了原形，連著它的聲音那幾分甜絲絲的奶稚氣跟著回來。

    和小黑鼠一樣，它講起自己的來歷。

    “修真界初誕之際，蠻荒之期，妖獸為尊，人修為奴。妖獸大多生性兇殘，只知蠻橫廝殺，強(qiáng)大的妖獸種族壓得許多靈物無法生存。天道為了制衡妖獸，本欲扶持人修，奈何當(dāng)時人修著實(shí)太弱，并非一朝一夕能夠崛起。于是，四神獸應(yīng)天而生?！?/br>
    “它們承運(yùn)天道，生來便能識萬物通萬靈，有著位于頂尖的實(shí)力和憐憫眾生的情懷。四神獸統(tǒng)領(lǐng)妖獸，制約妖獸，為人修和處在底端的眾物留出足夠生存的余地?！?/br>
    “直到億萬年前，萬物相生相克已成制約之勢，人族、靈植、弱小的妖族……皆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修真界終于達(dá)到了平衡。此時，四神獸的存在是禍非福，于是天道將四神獸送往上界。自此，修真界再無神獸?！?/br>
    “其實(shí)神獸本不應(yīng)再誕生的?！贝蟀坠治锿ｎD一下，繼續(xù)道：“但修真界靈氣繁盛，經(jīng)過無數(shù)年的衍生，偶爾生出一兩個天道薄弱的界外界?！?/br>
    “因天道不察，所以我僥幸在界外界誕生。和億萬年前的前輩們一樣，我生來實(shí)力位于頂端，但不知為何始終無法飛升上界。直至界外界破碎，我落入修真界被天道發(fā)現(xiàn)。如今的修真界雖有不足，但不需要神獸相助，神獸之威，只會讓修真界再起波瀾?！?/br>
    “天道本應(yīng)除我，但終有不忍，又無法直接干預(yù)修真界之事，只能輾轉(zhuǎn)找到半步飛升勉強(qiáng)窺得一絲天道的大能。”

    “我在修真界玩樂了段時日，招惹了一堆討嫌的破修士。”說到這里時，大白怪物話語中的煩躁顯而易見。

    小黑鼠心酸又好笑，這家伙不受管束偏生好奇貪玩，又無長輩帶在身邊，見什么都要上去弄幾下，只怕不知道惹了多少禍?zhǔn)隆?/br>
    “老和尚趕走他們，接我去了遠(yuǎn)山寺暫住，老和尚告訴我，修真界今非昔比。若我想前往上界，尋到同族，需得攢足功德。而修真界功德最難獲得，饒是許多修士大能也因功德不足，最終化成一捧黃土?！?/br>
    “想要攢足功德，最快的方法就是去俗世?！?/br>
    “俗人可轉(zhuǎn)世投胎生生不息，一世會影響之后的百世千世。所以俗人雖弱，但修士極少招惹他們，因為一世孽百世債?？赏瑯拥模皇蓝靼偈赖??！?/br>
    “我走了數(shù)個俗世皇朝國都，最終選了堼國。”

    到這里，小黑鼠明顯聽見大白怪物的聲音冷了下去，帶著滿滿地譏諷。

    “堼國位處俗世北南邊界，雖國土遼闊但千里荒漠，黃沙遍地，土地貧瘠。國中百姓本就生存不易，偏生皇族謝氏此代帝皇昏庸無度，荒廢朝堂、寵信jian臣、沉迷美色。我看不慣，便去堼國當(dāng)了國師?！?/br>
    堼國？

    小黑鼠很快找到關(guān)于堼國的記憶，是古史上曾出現(xiàn)過的一個偏遠(yuǎn)國度，記錄少得可憐，只剩一個名字勉強(qiáng)流傳下來。

    為什么說古史，因為距今已有五萬多年。

    這不就是說……

    小黑鼠鼠眸凝重，一時間竟是不敢細(xì)算。

    大白怪物雙眼一閉，爪子在腦后一叉，看起來很是不在意地躺下去：“不過幫錯了，所以到這里來了?！?/br>
    小黑鼠輕輕問：“吱吱？”

    是那個畜牲嗎？

    本來不開心的大白怪物一聽小黑鼠的稱呼，很是滿意，含了冰的語調(diào)緩和了許多，但還是藏不住的殺意：“他是堼國宮女所生的皇子，自小被扔在冷宮中自生自滅。堼國太子和其他皇子與國君相比有過之無不及，所以我扶持他當(dāng)新任國君?！?/br>
    至于究竟如何從國師落到階下囚，變成如今這樣一副虎牙被拔，讓人壓制得毫無反擊之力的狼狽樣。以及一個朝不保夕、貧瘠窮困的窮國皇子又是怎樣擁有這滔天之能。

    大白怪物對此一字未提，只用了簡單的“幫錯了”，輕描淡寫地帶過。

    猶豫了許久，小黑鼠到底還是忍不住，它主動問道：“吱吱吱？”

    你記得自己被關(guān)在這里多久了嗎？

    沒有回答。

    小黑鼠忐忑，以為戳中了大白怪物傷心事。

    又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回答，它這才發(fā)現(xiàn)身后的呼吸似乎太過均勻。

    小黑鼠轉(zhuǎn)頭，原來這家伙不知什么時候睡著了！

    小黑鼠：……

    算了，以后大白怪物想說自然會說。

    它跟著躺下，輕車熟路地抱過大白怪物的尾巴蓋上。

    第10章 不想走

    互通了來歷，一虎一鼠間關(guān)系顯然更勝從前。

    尤其小黑鼠，更是放肆了許多！

    它們玩碰石子，這只小耗子居然一下撞出它的石子老遠(yuǎn)，害它不得不多走好些路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