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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雖然過去和現(xiàn)在都已經一塌糊涂,但他還是對未來有著零星的期望。原本他期望著“和那個人在一起”。后來變成了期望“有一天能和那個人在一起”。再后來就變成了“好好活著”——好好活著,然后一天天的等著。他覺得反正時間很長,活著就是無限存續(xù)的希望。他可以期待未來的每一天,期待奇跡發(fā)生,讓他重新被愛上。但是就算是這樣的希望,似乎也很難達到。……兩三個小時前他站在泳池里,而他面前站著駱林。在那個距離,他可以吻上駱林的嘴唇,而他也非常,非常地想那么做。然而帶著鐵銹味的血液從他的鼻腔向下蔓延,讓他不自覺的吞咽一下,然后感受到滿嘴鮮血的腥氣。這讓他第一次對可能到來的死亡,產生了恐懼。——那些昂貴的藥物他都按時在吃,配型的事情也早就交予了別人去打點。上次檢查時他的體征還都穩(wěn)定,不然他也不會一時不去住院——他沒真的想去尋死。當站在駱林的面前,他愈加強烈地感覺到,他不想死。但他也同時清醒地意識到,這不是他能夠決定的。……他對駱林說了“晚安”。因為他只能這么說。……程貴珍一早就到了段家門前。她從公交車上下來的時候才七點,悶著頭急急忙忙地趕著去上工——今天是她第一天去做上門保姆,可是不能遲了。她背著一個裝了日用品的大包,快步走向了段宅所在的社區(qū)。真要到了地方,她忽然又擔心起來:萬一自己到早了吵著別人可怎么辦?這么想著,她來來回回地在門前踱步,拿不準是不是要進去。路過的保安已經在盯著自己看了,程貴珍咬咬牙,想著干脆去按門鈴算了。正要上前的時候,那戶人家的門自己開了。上回見著的黑皮膚女娃好像從窗口看到了自己,看樣子想把自己迎進去。那女娃娃嘴里嘰里咕嚕地也不知道是在說點啥,不過憨憨地笑得挺開心,讓程貴珍的一顆心好歹是放下來了些。哪知道一進門便看見那段家當家的小伙子坐在餐廳里,程貴珍頓時又緊張起來,琢磨著該怎么打招呼。話還沒想好,那小伙子竟然先招手讓她過去了——等走到了跟前,那人對她微微笑了笑。這可是程貴珍頭一回看見這男娃娃笑。上回見的時候她還覺著這孩子說話挺少,看人的眼神有點怕人,估計不好相處。這回看了這笑臉,倒像是個好孩子了。不過這笑吧,還是說不上有哪里不對——感覺著這人像大病初愈似的,并沒什么生氣。段非的聲音低著,跟她打了個招呼。程貴珍看他壓低聲音的樣子,便也學著悄聲說話,問:“這是有人還睡著呢?我沒吵著吧?”“沒吵著。我讓瑪利亞帶你去你房間放東西吧。我等著人起床。”程貴珍看他指了指那黑皮膚的女娃娃,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又接過話來:“是不是段先生回家了?用不用我等會兒去叫?”那叫段非的小伙子搖了搖頭:“是你上回見到的人,也不用叫。他在二樓,所以沒事的話不用上去。”程貴珍應了,從地上拿起剛放下的包,便要跟著瑪利亞走。段非又叫住她:“等下你要是看見我們兩個在說話,麻煩你稍微回避一下?!?/br>敢情是要談什么秘密的事,誰知道這有錢人家都說道些什么?程貴珍忙帶些惶恐地點了點頭,保證說自己肯定不偷聽。段非無奈的笑了笑,說了一句“你誤會了”。……程貴珍不知道他這一句“你誤會了”是什么意思。不過她知道上次見著的那個高個兒小伙兒不久就醒了,這兩個人到后院轉了一圈,似乎是吵了一架。那高個兒的小伙兒當時就走了,留下段家的小子一個人在后院里坐著。程貴珍不敢上去招呼,是下午段非主動來找她做事,她這才敢到段非的跟前去。看情況似乎是段非要住院了,要幫忙收拾衣服日用。程貴珍沒敢多問,段非讓他帶什么她便帶什么。段非腿腳不方便,在一旁的床上坐著,程貴珍遇見不懂的東西便會向他問一聲。然而后來這段非忽然就沒聲了。程貴珍覺得奇怪,回過頭去看,發(fā)現(xiàn)段非坐在床邊上,手交握著,眼神空蕩蕩的,淚水自眼眶里一點聲響都沒地往下掉。似乎是好一會才發(fā)現(xiàn)程貴珍在看自己,他皺著眉頭把手抬起來在臉上按了按,露出了一個疑惑的表情,好像自己都不明白那眼淚是哪里來的。程貴珍心里知道自己不應該管這些閑事,然而這孩子跟自己的三兒子差不多一邊大,這么悄無聲息地掉下眼淚來,她這個當著媽的不由得便心疼起來。她忙把手里的東西放在一邊,跑到段非的身邊去,小心翼翼地看著段非的臉——她并不懂得怎么安慰人,只能手忙腳亂地說些話:“這是咋啦,跟人鬧矛盾了?哎,會好的……都會好的……”段非抬起一只手擺了擺,另一手在臉上抹了一把,啞聲說了一句“沒事。”話是這么說,一眨眼,眼淚又掉了下來。程貴珍看他喉頭一梗一梗,想必是難過得緊了還硬忍著,也跟著難受起來:“哎呦你說說這……受了啥委屈呀這是……別哭啊,孩子?”那最后兩個字似乎觸到了段非的某一根神經,他怔怔地看了看程貴珍,然后慢慢地把頭低了下去,雙手死死抱著頭,從絕對的沉默中泄露出一絲嗚咽來。程貴珍心疼地將手放在他的背上,輕輕地一下下拍著。許久段非終于哭出聲來,像個孩子一般哽咽著,眼淚一滴滴掉在他的腿上,印出一片深色的痕跡來。他原先并不覺得自己委屈,只是在這個時候,他沒有辦法不難過。第十三章駱林記不清楚約定中的第七天是怎么過去的。在段宅的那晚他睡得并不安穩(wěn)。睡前他反復想著自己該怎么將這約定收場,說些什么話,和段非保持怎樣的關系。迷迷糊糊想睡的時候又怕自己忘了明天的說辭,在夢里都覺著分外的累。早上起來的時候他的頭更是隱隱地疼——自從落入冰湖之后,他的身體便差了許多。太陽xue附近就那么一直跳著疼,駱林一邊洗漱一邊希望舊傷不要再被挑起來。下樓的時候他終于想清楚了自己該說的話,那些話卻在見到段非的一瞬間徹底忘了干凈。駱林站在樓梯上,段非站在樓梯下。段非兩手插在口袋里,抬頭對著駱林笑,跟他說“早”。那是頭一次,段非的眼睛笑得微微地瞇起來,讓人感到顯見的溫暖。然而那笑容里也同樣帶著一種陌生的距離感,配合著這個角度這個場景,讓駱林覺得似曾相識。然后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