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嗓音粗重的男人開口，“我們和他約好了，今天下午來找他，他不在家嗎？”

    他說話時帶著口音，但并不難聽懂。

    薛桐：“他出去了，中午回來?！?/br>
    靜了片刻，姑父捂著話筒和身邊窸窸窣窣說了什么，繼而大聲對薛桐道：“你能不能和你們小區(qū)的門衛(wèi)說一下，放我們進來？我們是阿巖的姑姑和姑父，有事找他！”

    “……好?！?/br>
    十多分鐘后，薛桐見到了這對自稱是隊長親戚的中年夫婦。

    她從沒聽方屺巖說過自己的家庭和身世，只知道他從小和爺爺一起生活。而眼前這個自稱是他姑姑的女人，實在很難在她身上找到和方屺巖血脈相連的共同點……

    女人年紀(jì)頂多四十出頭，卻是暮氣沉沉的模樣，臉頰干癟蠟黃，兩鬢也染了少許微霜。她穿了身臃腫的棉衣棉褲，進門彎腰換鞋時顯得略有些吃力。

    男人手上提了兩個紅色塑料袋，等在門口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

    他打量薛桐，“你是阿巖的女朋友？”

    就知道有這誤會，薛桐連忙否認(rèn)，“不是，我是他同事?！?/br>
    “同事？”男人的國字臉上明顯寫著不信，“你怎么住在他家？”

    薛桐心想，是我接電話讓你們進來的呢，姑父大大你說話真沒禮貌。

    “這不是他家，是我們戰(zhàn)隊的訓(xùn)練基地?！?/br>
    “戰(zhàn)隊……”他眼珠子到處亂瞟，一面兩只腳互相踩掉鞋后跟，麻利地?fù)Q好鞋進來，“訓(xùn)練基地，還挺像模像樣的啊，打個游戲住這么好的地方。這房子不便宜吧？租的還是買的？”

    姑姑啪一下打斷他，“你管呢！”

    姑父：“我就隨便問問……”

    客廳光線亮了些，薛桐才注意到，這個女人的眉眼和方屺巖很像，都是那種細(xì)長的單眼皮，只不過她因為年紀(jì)大了以及保養(yǎng)不當(dāng)，眼皮下耷得厲害，眼神也沒了光彩。

    “阿巖什么時候回來呀？”她問。

    薛桐：“他說中午回來，具體沒告訴我?！?/br>
    姑姑神情帶著靦腆，“那我們就等一等，不急的?！?/br>
    “嗯，你們先坐?！毕氲绞顷犻L親戚，薛桐不自覺殷勤了點，暫時壓抑住對這個男人不太好的印象，一瘸一拐地往廚房走，“我給你們倒杯水?！?/br>
    “不用麻煩啦——”

    基地一周沒人住，保溫壺里已經(jīng)沒有熱水了，她得重新燒。

    燒完發(fā)現(xiàn)單腳跳很難安全地把兩杯開水端出去……

    姑姑坐在餐廳的椅子上，一眼看到她的困難之處，上前來接，“快放下快放下，當(dāng)心燙著了，我們自己來?！?/br>
    姑父瞥了眼白開水，“沒茶葉啊?！?/br>
    薛桐：“……有咖啡，您要喝嗎？”

    “我不喝那洋玩意兒，苦。”

    “可以加糖的。”

    姑姑擺擺手，“你別理他，我們喝水就好，年輕人有幾個喝茶的，矯情得很?！闭f著，目光一直落在她腿上，“小姑娘，你這腳……”

    “前兩天不小心崴到了?！?/br>
    “哦?！惫霉门呐男乜?，“我以為……”

    “……欸？”

    姑姑改口，“小姑娘長得真漂亮，阿巖好福氣呀?！?/br>
    薛桐：“……”

    敢情剛才都白解釋了。

    她看了看墻上的掛鐘，快十二點了，隊長怎么還不回來呢？

    而此時坐不住的姑父正負(fù)著手東逛逛西看看，像逛菜市場似的，不時詢問幾句，譬如指著客廳中央兩排電腦，“他們平時打游戲……訓(xùn)練就在這里嗎？”

    話里自動排除掉薛桐。

    薛桐并不糾結(jié)，點頭道：“是呀?！?/br>
    他拉開了皮夾克的拉鏈，扯著衣襟扇了兩下，“你們這屋子好熱啊，開空調(diào)的吧？”

    “是地暖。”

    姑父跺跺腳，“時代不一樣了啊，以前總說要好好讀書才能出人頭地?，F(xiàn)在你看，阿巖高中畢業(yè)就出來打游戲，不是一樣也能賺大錢！”

    他話里帶著酸味，薛桐總隱隱覺得，此人三句話不離錢。果不其然，等姑父逛累了，他回到姑姑身邊坐下，低聲與她說：“阿巖這么有錢，我看這事兒不難?！?/br>
    姑姑拽了拽他的衣角，神色微閃，“等他回來再講?！?/br>
    聽上去他們有求于方屺巖。

    人家家務(wù)事，薛桐不好打聽，陪聊了幾句后就說去做事了。

    她戴上耳機，耳機里沒播放聲音，那倆夫婦的對話源源不斷地傳入她的耳中——

    姑姑：“你放心，阿巖從小就重感情，不會不幫我們的?！?/br>
    姑父：“畢竟這么多年沒聯(lián)系了，而且當(dāng)年……”

    “當(dāng)年我們也照顧過他的呀?！惫霉明鋈?，“我們家那個情況，他都知道的，能幫的我們也都幫了，后來是真拿不出錢了。爸都沒說什么，他應(yīng)該能理解的吧。”

    “希望他不是個白眼狼！”

    “你一會好好講話，不要動不動擺出個長輩的架子，阿巖也是個可憐孩子……”

    “在上海住這么大房子，可憐個屁！這么多年了，他也混出來了，有說過幫襯我們這些窮親戚一把么？過年都沒回去過一次?！?/br>
    “唉，還是方凝那事傷了他的心了?！?/br>
    “我們又沒辦法……”

    薛桐聽得心驚rou跳，看來隊長和家里人關(guān)系并不怎么樣，而且他的過去也不怎么美好，難怪從沒聽他提起過……

    還有，方凝又是誰？

    十二點十五分，車庫那邊傳來動靜。她摘下耳機，拄著拐提前到玄關(guān)等他，聽到門外掏鑰匙聲后便去開門。

    方屺巖沒料到她會在這里，“自己下來的？”

    “嗯！”說起來還挺自豪的，眼角一彎，“厲害吧！”

    “是餓了嗎？”

    薛桐一口老血。

    他笑著逗她玩，“我以為只有饑餓的動力才能驅(qū)使你下樓?！?/br>
    “……我有這么夸張嘛?！毖ν_里面使了個眼色，“有客人來啦。”

    “誰？”

    他話音剛落，那對夫婦出現(xiàn)在薛桐身后。

    方屺巖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寒氣籠罩上來，他微一頷首，“提前到了？”

    姑父想要開口說什么，被姑姑搶先，“是啊，我們怕找不對地方，就早點來了?！彼f完沒見方屺巖有什么回應(yīng)，又唯唯諾諾補充說：“打你電話沒打通，你女朋友接的，不然我們還進不來，要在外面等著咧?！?/br>
    薛桐臉一熱，“不是……”

    “手機在家里充電?！狈结◣r并沒有替“女朋友”辯白的意思，徑直對那二人冷聲道，“你們隨我去樓上說?！?/br>
    姑姑滿面紅光，連道兩聲好。

    方屺巖把午飯遞給薛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