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而去。

    廖大太太留在房里，翹首等待。

    但是，等到夜色深沉，廖大老爺也沒回來。

    下衙之際，廖大老爺見到了前來送請?zhí)某贪病?/br>
    程安恭敬地道：“我家大少爺今日在狀元樓設(shè)宴，請您賞光前去，有幾句要緊的話要告訴您。”

    “是么？”廖大老爺想到那個溫文爾雅、樣貌俊朗的才子，面上一喜，“解元相邀，榮幸之至。如此，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多謝大人。”程安道，“那小的這就去回話，大少爺已在狀元樓恭候。”

    “不敢當，不敢當?！绷未罄蠣敶蛐牡仔Τ鰜?，心念一轉(zhuǎn)，“我到就近的別院換身衣服就過去。”

    程安笑著行禮離去。

    廖大老爺上了馬車，命車夫從速去往別院。更衣只是個借口，真正目的是去取一幅珍藏的工筆畫，作為回禮送給程詢。之所以把不少名畫放在別院，也是無奈之舉兒子敗家，偶爾喝醉了，便把他珍藏的名畫隨手贈人，過后他氣得吐血都沒用，總不能把臉一抹去要回來。

    他是打心底欣賞程詢。

    如果今日設(shè)宴相邀的是程清遠，他一定會找轍婉拒。

    官員與官員之間，不論品級高低，厭煩一個人有時根本不需要理由。更何況，昔年柳閣老與程清遠政見不同，他打心底支持的是前者。這幾年，因柳閣老離開內(nèi)閣，方有程清遠的上位，在他看來，怎么都有點兒小人得志的意思。

    可程詢與程清遠不同。

    程詢近幾年所作的策論，他都用心讀過，看到的是那年輕人的政見與柳閣老相同，不知為何，給他更為大氣、磊落之感，偶爾犀利的一筆，又讓他會心一笑，拍案稱快。

    是以，程家父子，在他，要分別開來對待。只要程家不出天大的幺蛾子，只要有機會，他都愿意與程詢常來常往，連帶的想讓兒子與程詢結(jié)識甚至交好，長些見識。

    狀元樓的雅間，程詢臨窗而立，望著喧嘩擾攘的長街。

    在前世，這酒樓是他與怡君相識、訣別之地。

    今生，不會刻意與她同來，除非哪一日她想過來嘗嘗這兒的招牌菜。

    廖大老爺進門時，程詢牽出謙和的笑容，迎上前去，神色自若地與之寒暄。

    廖大老爺帶來的回禮是一幅前朝的名畫月下翠竹，殷勤地請程詢當場驗看。

    程詢看過之后，心里有了三兩分由衷的喜悅：此畫價值不菲，作畫之人心性的清冷高潔全然體現(xiàn)，手法亦因心性有著少見的超脫清逸，廖大老爺愿意割愛相贈，對他總該是有著些許看重。

    與怡君相關(guān)的事，他一方面篤定，一方面又沒法子生出自信。很矛盾。

    他由衷道謝，慎重地收起來，躬身請廖大老爺入席。

    酒過三巡，廖大老爺記起程安的話，笑呵呵地道：“今日解元要我前來此地，委實破費了，真是叫人于心不安。是有事吩咐南廖家么？”

    “是有一件要事相告?！背淘冃χ擦朔淘谝慌缘某贪病⒊谈?，親自給廖大老爺再斟滿一杯酒，語氣淡然，“關(guān)乎南北廖家?！?/br>
    “哦？”廖大老爺以手勢謝過程詢親自斟酒，“還請解元相告，我洗耳恭聽?！?/br>
    “主要是想提醒您一聲，日后再不要與北廖家來往。如果您信得過我的話。”程詢落座，神色從容，“今日我得知了一件北廖家的秘辛，命人打聽之后，得知南北廖家近日時常走動，有些擔心，為此才邀您來到此處。”

    “不知是何秘辛？”廖大老爺忐忑地望著程詢。

    程詢斂了笑意，緩聲道：“前些年，在朝堂之上，家父與柳閣老總有爭執(zhí)。柳閣老辭官之后，家父仕途更順，有些人便猜忌是他對柳家作惡。

    “家父不以為意，我卻受不得這等閑話，打理外院諸事之后，便命府中最得力的人暗中查訪柳公子的下落。近來，不知是哪位貴人有意幫襯，告知了柳公子的下落?！?/br>
    廖大老爺難掩激動之色，“解元是說，柳公子尚在人世？”

    程詢頷首，“對。并且，今日我已見過他?！毕氲搅莠F(xiàn)今的情形，他不由眼神一黯，“大抵是常年受困之故，他受不住，以致神志不清?！?/br>
    廖大老爺握拳嘆息：“當真是沒天理！”頓一頓，連忙又問，“解元可曾派人去告知柳閣老了？”

    “自然?！背淘冾h首，“這是當務(wù)之急，只是眼下不知柳閣老身在何處，要先去錦衣衛(wèi)打聽清楚。”

    “那就好，那就好……柳閣老這些年的焚心之痛，總算能有所緩解。”廖大老爺為柳閣老悲喜交加，停了片刻，想起程詢先前的話，忙問道，“此事難道與北廖家有關(guān)？”

    程詢篤定地頷首，“正是。您若是心存疑慮，此刻便可與我一同去看看柳公子?！?/br>
    廖大老爺看住程詢，片刻后道：“那倒不必，只請解元將詳情告知?！比绻淘冇幸稽c點的心虛，都說不出與他一同去見柳元逸的話。既如此，他又何須多事，平白惹人厭煩。

    “這是自然，稍后定當細說原委。”程詢頷首，隨后話鋒一轉(zhuǎn)，“葉先生與您膝下兩位千金，如今不是在程府授課，便是每日前去學(xué)堂，我更是機緣巧合之下送給您一幅得意之作這在有心人看來，有過從甚密之嫌吧？

    “假如北廖家出了事，你南廖家若無人相助，少不得牽連其中。如果南廖家出事，程府也會被彈劾，我定會成為家族一時的罪人。是因此，才請您過來敘話?！?/br>
    廖大老爺仔細琢磨一番，只覺脊背發(fā)涼，一時驚疑不定，末了惶惑地看著程詢，頻頻頷首，“對，對，是這個理……”

    昔年連中三元的才子、算無遺策的首輔，盛極時瀟然隱退的程詢，便是此間主人。

    此刻，程詢坐在廊間的藤椅上，望著如畫美景。漂泊幾年之后，他留在了這里。

    這一年，他預(yù)感到大限將至。那預(yù)感是一種無形無聲的召喚，只自己可察覺。

    浮生將盡，回首前塵，如觀鏡中水，所經(jīng)的得失、浮沉洶涌流逝，最終歸于靜寂。

    抱負已經(jīng)實現(xiàn)，缺憾已成定局。

    云游期間，他看到天下迎來盛世，天子權(quán)臣秉承的治國之道，正是他退離前擬定的章程。

    人們沒有忘記他，時不時談?wù)撍街T事。說他得到的功名富貴權(quán)勢，能有人比肩，但無人能超越。又說他為人子嗣夫君父親，缺憾與不足太多，有些行徑，甚至是冷血殘酷的。

    局外人這樣的看法，是情理之中。

    猶記得他辭官致仕當日，父親尋到他面前，歇斯底里起來，“為了個女人而已，你竟瘋魔至此！”全忘了早就說過，再不想見到他。

    母親老淚縱橫，“你跟我們置氣這些年，竟還嫌不夠。程家沒落，于你有什么好處？”

    父親痛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