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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詢沒掩飾意外之情,“只是沒想到,你對這幅畫了如指掌?!?/br> 怡君笑一笑,轉(zhuǎn)頭望向那幅畫,輕聲道,“我只是特別喜歡這幅畫,畫中的離殤、寂寥,對人心緒無益,卻真的讓我動容。在我感覺,做這幅畫的人,該是正值春秋鼎盛,卻走到了生涯盡頭,不應(yīng)如此,但是從容接受。”停一停,語聲更輕,“絕妙的畫,與詩詞歌賦一樣,是有魂的?!?/br> 程詢負(fù)手凝視她片刻。 怡君察覺到了,并不忐忑,仍是望著畫,說著自己看到的、感受到的:“飄落的紅葉、波光粼粼的河流,該是能讓你記起或想見到一些歡悅之事。不然,不會出現(xiàn)這般的靈動、美麗??雌饋硇木w矛盾的一幅畫,其實正是人真情實感的寫照。”兩日過去,這幅畫并沒在她腦海中模糊,反倒更清晰,讓她加深了對作畫人的理解。 她了解他,原是這般輕易的事。 其實,他與她,都有著過人的優(yōu)點,也都有著尋常人的小缺點。 他不知是出身還是年少時諸事過于順?biāo)斓木壒?,不少時候,遇事確有跋扈霸道之嫌,只是手段與出色的武官不同而已——都是一回事,人太自信了,便不自覺的自負(fù)了。 她呢,為人處世不走尋常路,眼界、心胸不輸男子,遇事最有主心骨,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肯讓別人插手。另外,心細(xì)如發(fā),小事上卻愛犯迷糊,要么讓人笑得捧腹,要么氣得人暈頭轉(zhuǎn)向。 情路逆轉(zhuǎn)之前,他們并不全然是順風(fēng)順?biāo)ê迷聢A的光景。吵過架的,還不是吵過一次兩次。 但那些帶來的,是對彼此更深的了解:知道自己的不足之處,了解對方不能踩的線都有哪些。 而且,便是吵架,每每到最后也會變成樂事——見對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就不再揪著不放鬧脾氣,腦筋會轉(zhuǎn)到別的事情上,一來二去就跑題了,到末了,都要想一會兒才記起是為何事生了分歧,好一陣笑。 她說過,相知至此的人,就算經(jīng)過多少次輪回,也只得這一個。 他故意說,只怕你迷迷糊糊的把我忘了,緣分要是斷了,連相識都難。 她笑說怎么會,不會的。若人身死之后的傳言都屬實,那么,我不要過忘川河,不走奈何橋,更不要喝孟婆湯——沒了心有靈犀的人,投生轉(zhuǎn)世有什么好?魂魄就留在這一世,等不到你,遲早也能看到你。 類似的話,修衡也說過:“若可能,我會留在這一世,等您過得諸事遂心。別笑我癲狂,萬事皆有可能?!?/br> 恰如怡君所言,畫中飄零的紅葉、河流跳脫出來的靈動,是因他在畫著的時候,想到了一些趣事——與修衡相關(guān)。 離京后的那幾年,修衡一直命唐府最精良的人手遠(yuǎn)遠(yuǎn)跟隨,為的是能及時知曉他在何處,更保障他安穩(wěn)無虞。住進(jìn)落葉山莊后,修衡寫信給他:快搬走,那地方跟您八字不合。實際指的是那里的水土跟他的身體相克,沒法兒保養(yǎng),還少不得添新病。 他回信,說我不論在哪兒住,都不是長壽的人,活不過命里第四輪。你這活成精的人,該知道。 修衡沒復(fù)信,過了大半年,跟皇帝討了兩個月的假,到落葉山莊找他,說您這可不成啊,哪兒有好好兒地咒自己短命的人?我可是給您卜過一卦,起碼得到古來稀的年紀(jì)。得,您咒就咒吧,橫豎是越咒越長壽。 那樣寡言清冷的孩子,滿臉擰巴地道出這樣一番話,著實把他笑得不輕,說你這是睜著眼跟我扯瞎話,真是出息了。 修衡笑了,說您要不就挪挪步,換個地兒,要不就留下我?guī)淼拿t(yī),這名醫(yī)是薇瓏和孩子一口一個神醫(yī)叫了好幾年的。他倒是沒被神醫(yī)這名諱燒得生災(zāi)難,定有些真本事。而且他比我還敬重您,您賞個臉,讓他時時照看著。 他說也行,但你知道,我有幾年心力交瘁,真落下病根兒了,別說神醫(yī),活神仙都救不了?;仡^神醫(yī)要是治不好我,你不準(zhǔn)跟人發(fā)脾氣。 修衡蹙著眉,看了他好一會兒,說我跟薇瓏是有心疾,您呢,是有心結(jié)。眼下倒好,倆有心疾的都沒心沒肺了,您這心結(jié)還沒打開。沒天理。不怪總有人罵老天爺不開眼——可他們怎么就不明白,老天爺根本就是個瞎子。 他被惹得哈哈大笑。 修衡住下之后,每日跟他對弈,或是跟他一起釣魚。 小河的水清可見底,悠然游動的大小魚兒清晰可見,倒讓修衡這種最沉得住氣的人失去耐心:眼力太好,眼看著魚兒圍著魚餌打轉(zhuǎn)卻不上鉤,久了就會心急,喚護(hù)衛(wèi)下水給他把魚撈上來。鬧騰得他也別想安心垂釣。 修衡啟程到山莊之前,薇瓏要他帶些樣子完整的紅葉回去,要鑲嵌在玻璃、琉璃槅扇中。 所謂樣子完整,是葉尖居中,不能向左右傾斜。別的就更不需說了,不可有半點瑕疵。 那時候,修衡寵妻兒已經(jīng)是天下皆知,全然照著薇瓏的心意挑選楓葉。 落在地上的不行,修衡說不新鮮;護(hù)衛(wèi)說上樹去摘,修衡也否了,說那叫落葉么? 隨行的人沒法子,只能跟著自家侯爺一片一片接住凋零的紅葉,細(xì)心篩選。 時間久了,一名護(hù)衛(wèi)苦著臉跟修衡說:“侯爺,我得蹲地上閉著眼歇會兒。真不行了,這大半天都盯著紅彤彤的葉尖,眼暈,就要左中右不分了。” 有這種趣事墊底,他在畫楓林圖的時候,心境自然而然地受到了影響。 他送給南廖家的那幅圖,最初目的只是練練手,看能否通過調(diào)色改變氛圍,刻痕、飛鳥之類的細(xì)節(jié),嫌費時間,敷衍了過去。 這些,怡君全看到并揣摩到了。 他再度側(cè)頭凝視著她,溫柔的,久久的。 原來不管怎樣,你都能明白我。 她年輕的時候,溫婉柔和只是一張給外人看的面具。因通讀四書五經(jīng),有著一些恃才傲物的書生脾氣,看不得出身相等的女子風(fēng)頭勝過她,聽不得誰否定她的才學(xué)與見地。 他記得,隨著抱回的孩子一點點長大,她沒了跟他較勁的心思,結(jié)交了幾個小有才名的女子,常聚在一起探討詩書禮儀和附庸風(fēng)雅之事。 偶爾她們會以請教為名,命下人將詩詞畫作制藝送到他手邊。他一概扔到一邊,不置一詞。 孩子周歲前后,她心情明顯地開朗起來。一日,去了狀元樓,回來時拿著自己所做的水墨、制藝來見他,滿臉的喜悅、得色,說今日諸多才子才女齊聚一堂,對我只肯滿口夸贊,不肯挑剔不足之處,你一定要幫我看看,免得我得意忘形。 他一聽就一腦門子火氣,索性接到手中,仔細(xì)看過,找出不足之處,訓(xùn)學(xué)生似的嘲諷了幾句。 她要辯解,他不給機會。 末了,她白著一張臉,不服氣又輕蔑地瞪了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