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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替陳森看火,陳森看著外頭沉下來的夜色。“十七年了?!标惿嚨卣f起沒頭沒腦的話。“我也十七?!毙列堑故敲靼椎?。“真的老了!”“能回去了,想回去了,就回去吧!”“回去……”“有人等著的地方,就是回去的地方。”陳森沒搭腔。辛星抬起頭,看見他眼里落進了屋外的星屑,碎得一亮一亮的。“要是二郎也能回去……他真該回去了!”辛星想知道的,老主簿終于肯慢慢地說給她聽。☆、八、狀元師爺人這一生,活名活利,最終不過人嘴兩張皮的編排,說你白抹你黑,南來北往的風里傳一傳,轉(zhuǎn)頭又得一番新人新事。因此李爵的前二十二年人生里,被說紈绔罵敗家、辱沒斯文,十句里有九句斷他完了,還有一句嘆李家要完了,他從來不放在心上,成天兢兢業(yè)業(yè)地花天酒地,努力完給別人看。正所謂,世人笑我太瘋癲,我不瘋癲他笑啥。李爵覺得當一個實至名歸的瘋癲人就是積德行善,是避免他人造口業(yè)死后下拔舌地獄,割rou飼鷹不過如此。阿彌陀佛,自己真是偉大!結(jié)果偏有人撥開他的懶散挑破他的放浪,逼他去顯山露水展抱負,擊掌定下一場狀元賭。狀元賭,狀元有文武,筆也作刀,槍似揮毫,勝者英杰。那年破天荒雙秀街市巡游,武魁更當街一舞酬知己,一時傳為佳話。卻不料翌日文狀元便掛冠隱遁,徒落下一道欺君的罪名,還有世人喋喋不休的茫然。凡上種種,都是辛星已知的。然而陳森的話卻以另一種方式鋪開了李爵的人生:“二郎是家里的老幺,上面一個哥哥三個jiejie,三丫頭和二郎是妾生的。不過李家內(nèi)宅和睦,慢說哥哥jiejie們都慣著這最小的弟弟,便是大房太太也寵得厲害。沒辦法,可憐老大打小病秧子,落個殘疾,腰以下癱了,出來進去全要人伺候,大小解都離不開人。老大其實聰明得很,讀書好,生意做得也好,二郎的學識多半是老大教的。哥倆可親,可要好!”這樣好的哥哥還總要被拿來跟自己比長比短比上比下,比出個不如。小的時候李爵不明白,哥哥李卿怎就不如了?差在哪里?懂事后他恍然,只是差在一雙腿,差在不能同他一樣蹦蹦跳跳為禍人間。便索性天天去為禍,一人勝兩人的害,替哥哥喝酒享樂挨“正經(jīng)人”的罵,挨親爹的罵。不止罵,更要打。惹得一家子的女眷跟在后頭哭哭啼啼求情,求不下,去找了哥哥來。哥哥不用哭,也不多替那“敗家”的弟弟分辯,他只需讓人將自己乘坐的轎椅也往祖宗牌位前一放,說陪李爵跪,老爺子立即擺手罷了。補了賬上的虧空,回來兄弟交心,李爵給哥哥洗腳、捶腿,做得仔細又熟練。夜里頭兄弟倆并頭躺在一起,跟童年時一樣,李爵攬著哥哥嘻嘻笑,講給他聽外頭的稀奇古怪,還有姑娘們的愛恨貪嗔。李卿總不打斷他,含笑聽他講到哈欠連天,才好言道:“存些錢吧!也不知,能替你管多久?!?/br>李爵頂不愛聽這樣的話:“替什么替?哥就是當家人,就是!”“現(xiàn)在是,總有一天不是??傆幸惶欤掖蠹s,還要走在爹娘前……”李爵兩手胡亂蓋住哥哥的臉,將他嘴捂上了,甕聲甕氣搶白:“有我在,哪個閻王小鬼敢搶你的命?管叫他灰飛煙滅,哼!”說完,變戲法似的摸出支簪子來,細看倒磨成柄古銅劍的模樣,逗趣的玩意兒。他一本正經(jīng)囑咐哥哥:“明兒開始就簪上,保你身強體健壽比南山。”黑暗中,李卿指腹細細撫過簪上的花紋,無聲笑了:“二郎的手越來越巧了?!?/br>李爵得意:“不是我的手藝。不過真是好東西!骨簪子,老骨,瓊州帶來的,這花紋,就這里,哥你摸著沒?一圈一圈的,這是他們黎人的圖騰,平安神。所以哥,你別老想東想西,都是亂想,瞎想。你就安安生生當你的少東家,以后再東家,老東家,老太爺,你的命啊,長著呢!福報長著呢!”可這話說不到兩年,李爵便在金陵結(jié)識了日后的武狀元高甪,并隨他一道進京赴恩科。一考,竟得金榜折桂。“殿試欽點的狀元,因此二郎始終以為自己贏得光彩。他不信會試落榜的人里有更甚他的狀元之才。他本來,也從不會在意旁人如何誹謗刻薄。偏偏那一次,他把流言聽進心里去了,不服,去偷了會試的卷子來看?!?/br>沒人知道李爵看到了怎樣精妙的策論,以至于寧冒欺君之罪,當夜掛冠私去。一天后即被狛牙密探圍住,秘密押至在君前。君問他可曾賄考?他凜凜答曰:“不曾!”君又問他可有謄抄?他依然答:“不曾!”君再三問可是有愧?他擰眉正聲:“草民無愧!然則,草民知恥!”他恥自己雖未賄考,卻因他人遭索賄而無錢疏通無辜落選,白得了一個狀元,實在勝之不武。想不到君還問:“你既堂堂正正應(yīng)考,朕也是秉公閱卷,因何說不公?朕不公?”李爵很犟:“他未上殿,就是不公?!?/br>“他的會試卷子朕看了,確實斐然??杉幢泓c了會元,廷試答問未必合朕心意。你用如果來否定朕的決斷,未免太藐視朕了!”“草民不敢!”“你敢!”龍顏倏然正肅,“你敢拒榜,敢掛冠,敢欺君,敢提全家老小的命來與你連坐這逆上的大罪,你敢得很!”李爵愣怔,旋即默然。——陳森將藥罐從爐子上捧下來,慢騰騰走到長案邊,邊瀝藥邊跟辛星講后來的事。“其實圣上早就想整頓吏治,索性借二郎一用,寬赦他一個欺君不死,但要他去秘查科考舞弊。案子辦得好,復(fù)他的狀元;案子辦砸了,掉他的腦袋。二郎問株連么?圣上說罰點兒錢吧!二郎便應(yīng)了??梢徊橐粏?,他自己清清白白,人家咬出的是老大。老大也爽氣,知道事情敗露,房梁掛不上去,弄跟麻繩懸門栓上把自己給吊死了。留下一封自白,承認自己買通了考官,故意剔掉幾個出眾的,好讓二郎能夠穩(wěn)妥地入選殿試。這事本來做得隱晦,若非二郎中了狀元成為眾矢之的,他又非較那個真,真不一定揭發(fā)出來。唉,是都沒想過二郎能中狀元!倒非嫌他沒才,而是怕他玩兒,不用心。想不到他一輩子唯有那一次,是真的用心了,反叫最敬愛的兄長賠上了性命。”兄長死了,家還在,一家老小還得哭著苦著活下去。李爵五體投地跪伏君前,破天荒懇求,他愿伏法,只求家安。然而圣上說,長子認罪服罪,一人之過不再追究,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