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錯認？怎能怪世上無人知道她就是惡名昭彰的女瑤？

    他們身后的天邊，紅霞密布。昨日白天陰風(fēng)陣陣，電閃雷鳴，但雨到底未下，到傍晚時已經(jīng)消停。次日天邊璀璨霞光鋪就，緋紅輕紗般蓋滿天地。火紅的滾動火球壓在云后，已露出一點光。萬道金光還在醞釀，還在云層后跳躍。

    紅霞滿天下，女瑤和程勿均喘著氣，不解恨地瞪著對方。這心中之煩躁，又豈是一個親吻所能化解的？

    女瑤慢慢點了頭：“程勿，厲害。我教你的手段，你全用在我身上了。原以為我養(yǎng)了只小綿羊，不想我卻是親手養(yǎng)大一頭狼，最后反咬我一口。厲害?！?/br>
    如一巴掌當(dāng)面扇來，程勿脊骨挺高。

    他雙目血紅，大聲：“我沒有反咬！欺騙我的人一直是你！世上的男的那么多，你為什么就欺負我？你是女瑤的事，我?guī)状螒岩?，你都不說。你親眼看我苦惱，看我喜歡小腰你當(dāng)不知道，看我罵女瑤……幾個月了，你有那么多次機會說出你就是女瑤，你卻從來沒有那個打算！你把我當(dāng)什么？你為什么總扒著我不放，為什么不去禍害別的男的？”

    “你是不是就是那么惡心，對年少男子……”

    女瑤眸子瞇起：說，繼續(xù)說。

    程勿驀地收聲，只憤恨看著她，卻硬是不把那句傷人的話說出。他要罵她惡心，罵她老女人，年齡大，禍害年輕小孩子……可是他望著女瑤沉靜的眼睛，大腦空白，硬是活活憋回去，不敢說出。他怕說出后，她當(dāng)真反目……當(dāng)真與他……就這么結(jié)束了。

    程勿心里茫然：我到底是要結(jié)束，還是不要結(jié)束？

    他的一滴淚掛在睫毛上，整雙眼睛被水打得濕潤。他臉慘白，眸靜黑，他心酸無比地跪在地上看他。衣袍破爛，滿身傷口，少年郎清瘦單薄，無措地跪在清晨風(fēng)中。風(fēng)吹他袍，襯得他更是瘦，楚楚可憐。

    明明心里怒極，可是看到這樣子無助的程勿，女瑤心一僵，到底慢慢平靜了下來。她垂下眼，與他發(fā)紅的、想哭未哭的眼睛對視。程勿這樣子讓她心動，讓她心軟。若是旁人膩膩歪歪如此，她早一掌打死?？墒浅涛稹幍慕廾澚讼?，她是舍不得打死他的。

    不僅僅是他是練武奇才，是自己推演心法的關(guān)鍵道具……單是看著他沾在睫毛上的眼淚，她就下不去手。

    復(fù)雜的感情啊。

    女瑤唇上揚，想起了自己的師父白鳳。白鳳說“愛情最無趣”“男人最不可靠”，白鳳自來教女瑤不要動情，不要把天下男人放在心上。不動情，當(dāng)可一生沉迷武學(xué)，魔教當(dāng)可大興。但到今日，女瑤也才知道，白鳳說不要動情，是因為她自己已經(jīng)做不到了。

    女瑤微微茫然：而對程勿，我又是怎么想的呢？我只是單純的覺得他是天才，想于他微末之際拉他一把么？他紅臉看我的時候，我是真的心如止水，紋風(fēng)不動么？我?guī)状蜗胗H他，是真的不在乎男女之情，還是僅僅是對他？

    女瑤的眼中神色變幻難測，日頭在他們頭頂上空生起，程勿還在靜靜地、難過地看著她。

    在這一刻間，女瑤心里忽然做了決定。

    她慢慢站了起來，看程勿當(dāng)即眸子縮起、警惕看她，女瑤笑了一笑。然后她冷冰冰地回答他之前的疑問：“世上男人那么多，江湖從未傳過我情史，我為何不禍害別的男的，獨獨這么對你？”

    程勿眸中一跳，神色幾分掙扎。他想：我……對你來說不一樣？

    女瑤冰冷的、睥睨的語氣打斷了程少俠溫柔的幻想：“程勿，我是魔教教主。沒有人跟我競爭教主之位，當(dāng)我到斬教的第一天，無論魔門接受不接受，我就是他們的前教主為他們選的新任教主。我從一開始就是他們的前教主為培養(yǎng)一個新教主而入斬教的，他們沒有選擇，魔門只能接受我這個大魔頭?！?/br>
    “我為什么不禍害男人？因為我不喜歡別人跟我耍心思，不喜歡別人把我看透，或者照顧我。我還不喜歡別人教育我什么對什么不對。誰能教育我？我?guī)煾付疾幻钗?！我的話是真理，你可以不滿，你不能與我為敵。我享受別人仰視我……比起大多性格已定的人，不管溫和還是冷漠，我都更喜歡一張白紙，任我隨意涂畫。”

    “這就是我選你的原因。”

    程勿胸口積雪涌至咽喉，他被氣得一口血噴出：“你！”他在她眼中，竟只是一張白紙一樣任她涂抹的存在。

    女瑤面如冰雪，面無表情。

    女瑤困惑：“但我也從未傷害過你。你為何對我要求如此之高？我不過是幾次騙你我不是女瑤而已，對你有什么影響么？沒有。你沒有因此受過傷。我聽金使說，你在雁北程家時，自小就被程淮那小子打罵。你從小那樣的生長環(huán)境，你該是習(xí)慣，你為何這么接受不了我騙你？”

    程勿猛抬眼。

    他忽然平靜下來，輕聲：“他們只是傷我身，你卻是傷我心。你怪我心臟太脆弱么？”

    女瑤哂笑。

    程勿心臟脆弱？不，他可是強大得很啊。

    女瑤低下頭，輕輕笑：“看來我還真是對不住你，不過我討厭一件事沒頭沒尾，尾大不掉。既然我哄騙你，欺辱你，傷你自尊，奪你信賴，讓你愛不得恨不得，把你對江湖的美好期望毀得亂七八糟……我也當(dāng)親自解決這件事?！?/br>
    她冰雪一樣的眼睛幽幽抬起，向后退了一步。

    程勿怔然：“……”

    女瑤輕飄飄撩眼皮，向后方云濤下滾滾的江河瞥一眼。程勿忽覺得不對，他站起來，看女瑤決然無比道：“程勿，我認罰。你要是覺得我罪致死，我就這樣以死回報你。江河三千道，你知道我不會水的?！?/br>
    “之后我便不欠你。我若是大難不死，你要和我分道揚鑣，也任由你去。日后江湖重逢，我當(dāng)不認識你。你我莫再糾纏不清，左搖右擺。我做我的魔教教主，你做你的正道棟梁去?！?/br>
    “你選擇吧?！?/br>
    程勿：“不，小腰——！”

    他猛向前躍，向她撲去。蒼蔥白水之上，程勿瞪大眼，萬萬不想要這種決然的解決方式。但女瑤功力比他高，她還就站在山道旁。她話音一落，程勿向她飛撲時，她再向后退了一步。她沉靜無比地看著程勿，眉目不動，一步跨空，向下跌了下去。

    “嘩——！”

    程勿大吼：“不——！”

    他撲跪到了山道口，連她一片衣袖都沒抓到。他眼睜睜看她躍下了水，濺起很高的水花。下方巨浪在兩方山崖間沖擊，女瑤落水后一下子就被沖走不見。一個不會水的人，靜靜地落了水。也不曾聽到她的呼救，也不見她的掙扎。

    當(dāng)是求死。

    程勿大腦空白：“……”

    她的話雷霆般炸在他耳邊：“要么打敗我，要么臣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