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的包裹啊。你回來看吧，或者過兩天我給你送過去?！?/br>
“不用，里面是給你的原文書。你沒摸出來嗎？”

吧臺上一串玻璃瓶子反射著頭頂?shù)臒艄?，燦金的光點四濺，其中一顆落到我眼睛里，像一點火星跳到了脆硬的干柴上，陡然躥起明亮的烈焰。

我撒謊道：“沒有。你真讓人家?guī)Я?？我不是說不要了嗎，這樣都沒替你帶到東西……”

“我又沒什么想要的。你回去看看是不是你要的那個版本?！?/br>
“嗯……嗯，知道了?！蔽业纛^看向窗外，仿佛在躲什么人的目光，含糊了一句，“謝了?！?/br>
“嗯？”

“沒什么。”

我笑了兩聲，那頭立刻道：“傻笑什么?！?/br>
“沒什么。”

“你今天中午是不是生氣了？”

我摸了摸鼻子，反問：“你是不是生氣了？”

孟先生似乎想了一會兒，說：“有一點。”

“那我也有一點?！?/br>
我們一齊笑起來。

回到座位上，我還沒來得及說上一句“回來了”，瞿男已倉皇抬起頭，發(fā)覺是我，她緊張高聳的兩道眉弓稍微撫平了一些，然而因為全力向上看，深色的眼珠大半隱去，窩藏著無數(shù)血絲的眼白反而多得要溢出來。大約因為天色太暗，服務(wù)生打開了燈的緣故，暖黃的光線下，她臉上的顏色較剛才協(xié)調(diào)沖淡得多，不再像彼?！っ傻吕锇材切┳屓嗣恢^腦的色塊拼接作品了。

“不好意思，電話接得有點久。你剛才說想讓我?guī)褪裁疵Γ俊?/br>
“哦，沒什么。我記錯了?！?/br>
她動了動嘴角，依稀露出一個笑。但又不全然是一個笑，整張臉的肌rou都緊繃著，只有嘴角奇異地抽動了兩下，像口腔里爬過一條肥碩的蟲子。

之所以我會想起那天和瞿男談話的情景，全是因為我爸剛才露出了和她當(dāng)時如出一轍的笑容。

這個笑容的起因是我臨時起意來到姑姑家，敲開門后，發(fā)現(xiàn)我爸端端正正地坐在客廳的老式沙發(fā)上。那時他正好按滅手里的煙，最后一點幽藍的煙霧倏忽逃逸，我們倆的目光毫無準備地來了個短兵相接。

“你怎么來了？”他清了清嗓子，問。

進門時從口袋里拿出的手又被我塞了回去：“我來看我姑。”

姑姑隨手趕走不存在的蚊子，招呼我說：“快坐，快坐。熱不熱？公交擠不擠？”我剛剛坐下，她又說：“我去給你倒水?！边€沒走兩步，我爸就說：“讓他自己去倒。這么大的人了，倒個水還要別人幫?！?/br>
我讓姑姑坐，自己走到廚房里拿開水壺倒水。身后一直沉默著，直到快要走出客廳，我爸壓低的聲音才慢慢響起來：“她那個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平時都不跟她爭，隨她鬧，這么多年了都。她那天本來也不是存心說那些話的，你又何必當(dāng)真……”

冰溜溜的瓷杯被開水燙得一下子端不住，我只好把它晾在桌上。

“……你把錢拿回去，都在這兒，我一分錢都沒有動過。我不要她的錢！”姑姑的聲音忽然拔高，喉音嘶嘶干啞。

我心里陡然升起一股窺視欲，稍微向外探出頭。

“你說的叫什么話，這哪兒是她的錢？這十二萬是當(dāng)初媽留下的，你跟她費嘴皮子有什么意思？”

姑姑也許是沒說話，我沒聽見一點兒聲音。

“何遇君?！?/br>
我爸突然喊我。走回客廳，見他一手拿著錢包，一手遞過來一百塊錢，朝我點點頭：“下樓幫我買包煙?！?/br>
我沒過去接，站在門口說知道了我有錢，就拉開門出去了。

今年冬天冷得很，衣服穿薄了，四處全在灌風(fēng)。

我媽跟姑姑似乎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每回她說起“何儉芳”三個字，牙齒都咬得咯咯作響，連帶著頰邊微微松弛的肌rou墻灰似的簌簌掉落，時刻準備掉一地的肌rou末子。

我爸從不讓我沾這些家務(wù)事，偶爾我問及一兩句，他總說“不關(guān)你的事，跟你沒關(guān)系”。

我知道他是好意，畢竟家務(wù)事說到底就是費大力氣拉空磨，做無用功。可惜我媽總和他唱反調(diào)，每當(dāng)他不在家，尤其是只有我們母子倆的飯桌上，何家和李家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家務(wù)事就成了百吃不厭的下飯菜。

我媽常愛用艷羨的語調(diào)說：“你倒是好喲，成天什么事兒都不管，問都不知道問一句，只管讀你的書，反正你爸有錢，想買什么就買什么，你只管你自個兒吃好玩好就是了。我要是有你這么命好……”

原來我最聽不得這些話，十有八九會在飯桌上跟她爭起來，誰知道是不是因感到被踩住痛腳而惱羞成怒；如今我連筷子都不放下，光聽她說，一邊點頭稱是，一頓飯也就風(fēng)平浪靜地過去了。

父母是最容易滿足的人，你連盡心的敷衍都不必，就能讓他們心滿意足。

回到姑姑家，氣氛沉寂得像一根棍子捅進了太陽xue。

我爸接過煙揣進兜里，說：“你不要管李秀琳說什么，你拿去看你的病，不要拖，聽見沒有？你在這兒慪氣，她又看不到，反正有病的不是她。你的身體是你自己的，生病遭罪沒誰幫得了你。”

姑姑見我看她，指著茶幾上的鐵盒：“里面有糖，你吃糖?！?/br>
我心想也就她還拿我當(dāng)小孩兒，忍不住笑了，搖搖頭坐回沙發(fā)上。我爸拍拍衣服，站起身，彎腰點了點茶幾角上放的一張半舊的存折：“你拿著，知道了不？我回去跟她說，你別管?！?/br>
姑姑坐在椅子上，沒動，也沒說話，眼皮垂下，盯著地上開始翹皮鼓泡的舊地板。

“我走了?！蔽野肿叩娇蛷d中央，看向我，“你在這里玩兒？”

我點點頭。

他也點點頭：“晚上要是不回家吃飯，記得給你媽打個電話。我走了?！?/br>
我說好。

晚上我推開家門，爸媽正在吵架。

聽了一會兒，果不其然是為了給姑姑的那張存折。

我媽的臉從印堂到鼻尖紅了一路，正在罵我爸臟心爛肺，當(dāng)真氣急了，連我們老何家的祖宗都沒有放過，說她上輩子造了孽才會這輩子遇到他，早年他連一份像樣的工作都沒有，是她給我爺爺出主意走后門，當(dāng)先又從自己家拿了僅有的幾百塊美金，和煙酒一道送上門去。還有前幾年小舅他們想合伙開中介公司，但缺錢，找我爸借，他當(dāng)面推了，一點面子也沒給，氣得小舅兩口子此后連我媽的面也不見了。我媽兩頭勸，我爸挑明了說小舅兩口子好吃懶做，給他錢能坐起生意才是撞了鬼；轉(zhuǎn)頭自己卻跟一個做房產(chǎn)評估的朋友搭伙開了公司，順帶連評估的錢也一起掙了，氣得我媽大罵他不是東西。

我爸背過身旋出兩步，忽地又轉(zhuǎn)過身：“李秀琳你搞清楚，那十二萬是我媽的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