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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你好意思說,我怎么養(yǎng)了你這么個東西出來……”我一把按了掛斷,把電話丟在桌上。奇怪的是,電話竟然沒有再響起來,我還撿起來確認過好幾次它是不是磕在桌上摔壞了。比起突如其來的打擊,我更怕日復一日的折磨。我很難向你解釋為什么,我認為對此沒有真正切身體會的人,大概都是無法理解為什么西西弗斯的懲罰讓我覺得毛骨悚然。起頭我每天會寫廢很多字的草稿,但總能寫出點新花樣,盡管這新東西第二天仍舊會被刪掉。我媽打過電話那天之后,我經(jīng)常一百個字都寫不出來,開著電腦,對著窗戶發(fā)一整天的呆,連對面那幾戶人家的防護欄有多少根鐵條都數(shù)得一清二楚。我能感到查朋義在給我下絆子。但這是無形中的,就像當時跟警方交涉中的碰壁一樣,你沒法向別人說明它是什么樣,在什么地方,明明看起來一切可行,但偏偏落腳就只剩無路可走。有天午后突然下起大雨,空氣里都是灰塵酸悶的氣味,我關緊窗戶,細細亮亮的雨點像針一樣把玻璃割出條條裂痕。天很灰,邊緣泛著陳舊的黃色。腦子里一根神經(jīng)趁我不備,悄悄地將“瞿男”兩個字拖到被記憶遺忘的深淵里去。于是那場雨后,我就開始裝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生活照舊平靜得死水無波。偶爾的一句流言蜚語,一個眼神,一段沉默——也許不關它們的事,只是因為太陽底下的溫度太高,我的理智也跟池塘里的水一樣,在慢慢蒸發(fā),盡管那變化rou眼難察。就連待在身邊的孟先生也不能讓我稍感寬慰,有時反而讓煩躁變本加厲。他太聰明了,每次在他跟前撒謊,都讓我覺得自己像個拙劣的丑角。我知道他是這之中最無辜的人,因此極力克制不向他泄憤,然而大腦充血下的口不擇言,快得我都來不及遮掩,像用石頭把玻璃窗砸碎的可惡小孩,只留一地的玻璃渣子。我每次都不知道怎么收場,尷尬地坐在原處,孟先生就像原諒小孩兒似的,摸摸我腦袋,繼續(xù)做被爭吵打斷的事。我感激他這樣百般忍讓,然而這寬宥的愛卻像西西弗斯的大石頭,在暮色中從山頂直滾下來,將我碾成齏粉。三天兩頭從市中心去學校實在折騰,瞿男的事情似乎已經(jīng)風平浪靜,孟先生問過我的意見,我同意之后,又一起搬了回去。晚上我照例睡不著,壓得一側的耳朵實在疼得厲害,才耐不住輕輕翻了個身。然而這老式床比市中心屋子里的舊得多,稍微一動就不輕不重地發(fā)出一聲老邁的呻吟。這聲響不算大,但因為屋子里太過安靜,就顯得格外清晰刺耳,嚇得我一下子連呼吸都屏住了,尖起耳朵聽身邊人的動靜。背后沒有聲響,我剛松了口氣,就聽孟先生輕聲問:“還沒睡著?”我抱歉得很,勉強平躺著,方便轉過頭看他:“吵醒你了?”他翻身面向我,一只手在我頸子上摸了摸:“熱嗎?”“不熱?!?/br>“怎么睡不著?”“我……可能在那邊睡習慣了,認床?!?/br>“白天別總坐著不動,黑眼圈都要掛到鎖骨了?!闭f著他自己先笑起來,手上稍微用勁,我半截身子順勢歪到他枕頭上,頭發(fā)蹭了他一臉,“你最近還頭疼嗎,不然我明天陪你去掛個號看看?”“不疼了。”我這樣說的時候,無數(shù)根針死命地扎著我頭皮下的血管,懲罰我的謊言。他親了兩下我的發(fā)心——我早就發(fā)覺他似乎鐘愛毛茸茸的東西——然后找到我的耳朵,含混地說了幾句閑話。與其說那是話,不如說是一串細碎的吻,最后在我耳尖上咬了兩口以作結尾。我偏過腦袋,對他的屢教不改表示抗議,他跟著追到我枕頭上來,繼續(xù)正大光明地咬耳朵:“快睡。要不就起來做一場?!?/br>然后我們就激烈地做了一場。晚上八點多鐘,我們正在看電視。兩個人沒長骨頭似的在沙發(fā)上靠成一團,是晚上閑待著的常態(tài)。電視上播動物世界,母獅也懶洋洋地臥在草叢里,小獅子在旁邊上躥下跳,其中一只把它的一個兄弟按倒了,撲住腦袋咬它的耳朵,它的兄弟大張著嘴,殺氣騰騰地甩尾巴。孟先生正在看雜志,我輕輕踢了他一下。“你看,跟你一樣?!?/br>他正要卷起雜志敲我的頭,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來了。”我搶先答應了一聲,人仍還窩在沙發(fā)里沒動,“誰???”“晚上誰還來?”孟先生把雜志丟到我懷里,起身去開門。我跟著探出去半個身子,伸長脖子往外望。孟先生拉開大門,正好擋住我的視線,然后我清晰地看到他一愣。我的心陡然提到了頂。孟先生叫了聲“李阿姨”。我?guī)缀跏沁B滾帶爬地奔到門口,我媽正一只腳跨進門,一見我,她臉上層層嚴霜頃刻山崩地裂,眼圈倏地猩紅,硬得如同鐵皮的提包隨著一揚手旋風般地砸了我一頭一臉。“何遇君!你今天不說清楚,我砍死你!”第48章大四畢業(yè)那陣子,我到處喝酒吃飯,雖然步入社會的惶然和興奮于我都還遙遙無期,但連串的散伙飯下來,被煙酒味的男兒淚沖刷得頭潔臉凈,竟然也生出了那么一絲感慨。孟先生他們的酒席就在同一家飯店的樓上,我蹲在馬路牙子上等他,最后一點暮色也沉到了樓房背后,橘紅的晚風卷起灰塵和汽車尾氣吹到臉上,還是實打?qū)嵉臒釟狻?/br>徐苗喝高了,掛著張關公臉大喊要和馮艷玲畢業(yè)就結婚,大家一股腦兒起哄讓求婚,他就歪歪扭扭地走到馮艷玲跟前,手里攥著個綠幽幽的酒瓶,噗通一聲雙膝跪地,中氣十足地說玲兒咱倆領證吧!馮艷玲漲得滿臉通紅,又去拉他,嘴里又罵臭不要臉。我也喝得暈頭轉向,被人群隔到了最外面,不知道后來她為什么又哭了,抱徐苗又抱得那么緊,像生怕她化了。一只手忽然伸過來,截走了我叼在嘴里的煙。“別總跟著他們抽煙。”孟先生隨手把煙扔進垃圾桶——因為沒有打火機,那支煙還保持著冰清玉潔——我不由有點心疼,他伸手把我拉起來,俯身時我聞到他衣服上辛辣的酒氣。“我剛剛想到徐苗之前說的,他和馮艷玲畢業(yè)就要結婚?!?/br>孟先生笑道:“說的醉話你也信?!?/br>“他這應該算是酒后吐真言吧?”他笑睇了我一眼,沒答腔。“我還挺羨慕他倆的。”我說,“不像我。你和我,以后怎么辦呢?”“什么怎么辦?”他笑吟吟地問。有那么一瞬間,我直覺他在裝樣。但路燈底下看不清,我只當他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