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付，看來王母娘娘不是一般的寵愛她啊。

    我以為我將看到瓊樓玉宇的恢弘殿堂，明燭高懸，遍植薜蘿蔓草。然而我錯了。眼前只有一間最普通的茅草屋，就和華山獵人臨時搭建的山野小屋一模一樣。陋室簡壁，遮風避雨，僅此而已。

    我一時震驚于她的寒酸。身居瑤池圣女的高位，掌管許多神仙夢寐以求的仙術(shù)法器，依然如此樸實無華，清心寡欲，在碧落三山絕對找不出第二個。說實話，我何嘗真的讀懂她？

    她很得意張揚的笑，推開屋門，作勢躬身請我入內(nèi)：“進來喝杯淡茶吧，讓阿環(huán)也盡盡地主之誼。”然后親自徒步到山泉打的清冽水，生火沏茶。一壺茶泡好，她手忙腳亂，堪堪滿頭大汗。

    我在竹椅上坐定，微笑著看她忙里忙外。新泡的茶水果然很淡，是不懂行的她，在山下鋪子買的廉價陳年茶葉，但我甘之如飴。

    之后，我有意無意的經(jīng)常過來作客，她每每款待清茶一盞，山果數(shù)顆。高興起來，我彈琴高歌，她便一手托腮，一手擊石，津津有味的應(yīng)和著。久而久之，養(yǎng)成了別樣的默契。

    也有別的神仙過來拜訪，偷偷嗤笑她的簡陋。但她聽聞后只淡然一笑，不以為意。

    款待的茶葉依然用廉價的貨色。問起來，她聳聳肩，笑意盈盈，道：“我只買得起那個，只能請大仙你將就一下子了?！?/br>
    這才知道，這茅屋中的一草一物，都不是變幻而來，卻是她忙里偷閑，下山化身為人，辛苦勞作，購買所得。我訝然，瞠目結(jié)舌的盯著她。

    她伸開五指，在我眼前晃悠，一本正經(jīng)的說：“天靈靈，地靈靈，大仙速速歸位?！蔽茨罴巴辏团醺箯澭?，哈哈的狂笑起來。半分淑女的形象都沒有。

    清閑的日子并不長久，彼此都有要職在身。自她的神位入了華山廟側(cè)殿供奉，她總是不遺余力的出手相助我，回饋收到的許愿。人人都說華山三圣母靈驗，香火更為旺盛，她愈發(fā)繁忙得連休憩的時間都沒有了。我倒是托她的福，省事了很多，偶爾還能放放土地神的小假。

    看她如此疲倦，我也規(guī)勸過：“阿環(huán)，省些力氣吧。你做這么多，世道并不會變得更好。”

    她近乎固執(zhí)的搖頭，扳著指頭細數(shù)：“但是楊家大嬸、陸家伯伯、阿佳妹子，他們都會變好啊?！?/br>
    “切記不要干涉輪回大道。”我有些憂心，奉勸一句。我們雖然是神，但也不能隨心所欲。六道輪回，朝代更迭，自有天意決定。我們亦無權(quán)指手畫腳。否則，將受天譴。

    她重重的頷首，咯咯的笑：“少暤哥哥，你好婆媽啊。”瞬刻綻放的笑容如疏朗的晴日，讓我心頭充溢著滿滿當當?shù)男腋！?/br>
    不忍心再說些什么，我單囑咐神雁化身為侍婢陳雁華去輔佐她，分擔一二。楊戩也派遣來一個叫做靈芝的小仙子，照顧飲食起居。再怎么不食人間煙火，也不是鐵打的身子，多少仍要注意保重。

    即使如此，我仍舊放心不下。出行三日，她又未歸。我突突的有不祥的預(yù)感，匆匆駕起云頭下山尋找她的下落。

    邊境荒漠上的小村莊，荒草叢生。大戰(zhàn)過后，尸橫疆場，血流成河。鋪天蓋地的怨恨陰毒之氣，蝕人肺腑。她懷抱著小小女孩冰冷的尸首，俯首在地上失聲痛哭。我見到的總是她微笑的樣子，可是什么時候，她眉心聚攏的愁緒越來越濃，她的天真笑容漸漸失去了呢？

    “阿環(huán)？”我試探著叫她的名字，摟住她的肩膀安慰。

    她猛然撲倒在我懷里，無力的抽泣著：“為什么他們要遭受這些罪呢？我護不住他們，我真沒用……”

    不能淡定的用神的姿態(tài)看待世態(tài)炎涼，偏離了碧落界的處世原則。我使勁的搖晃她，一遍一遍的告誡：“生死幻滅由天，自有定數(shù)?！?/br>
    說了這么多，她什么都沒有聽進去，單單哀哀的哭著。全身的力氣仿佛都隨著不盡的淚水，一絲一絲的游離抽走。

    留意到她手上斑駁的血跡，我驚訝疑慮，止不住顫聲問道：“阿環(huán)，你殺人了？”

    “嗯，”她眼中第一次出現(xiàn)怨毒的光，“欺凌幼女，濫殺無辜。蒼天無眼，我來替天行道！”

    我手猛的一抖，抑制不住惶恐：“阿環(huán)，你偏執(zhí)得快入魔了。這怎生是好！”

    她抬眸，純黑的眸子里透著的堅毅執(zhí)著讓我害怕：“如果入魔道能夠度盡眾生，我亦心甘情愿?！?/br>
    不用再多說什么，她的劫數(shù)很快就要來了。如果早些預(yù)料到，我會放開手嗎？也許會的，因為我們始終形同陌路。我似乎什么都不曾為她做過。

    一絲自嘲的冷笑凝結(jié)在唇角。

    折：去日朝露歸去兮

    次日，玉帝派青鳥使者千里宣令：瑤池圣女，前緣未了，暫除仙籍，停職敘用，即刻下凡清債。

    這個消息于我，恍如晴天霹靂。我居然就忘記了。在很遙遠的年代，那個有著倔強曜亮眼神的女孩子是許過人家的！只是，她及笈后就拜別凡世的父母，求仙問道，不曾婚配。聽說，那個男子是她的青梅竹馬，用情很深，不久郁郁而終。等她數(shù)十年后輾轉(zhuǎn)得到消息，回去奔喪，面對的只是寂寂墳頭，荒草叢生。那男子情殤的抑郁之氣，一直不曾消散。果不其然，天道輪回，冥冥中自有定數(shù)。欠著的都是要還的，時機而已。

    平心而論，阿環(huán)自徇私情，枉顧法度，殺人亂紀。天庭以塵緣未終為借口，變相將她逐出南天門，施為懲戒，已是大大的手下留情。否則，天譴的五道金雷一一轟頂，憑大羅金仙的體質(zhì)，雖然不會神魂寂滅，但也必定大損靈力。可是，如此不清不楚的下嫁凡人，名節(jié)俱損，幾乎是對碧落神仙最大的侮辱。阿環(huán)，如此驕傲，豈會愿意？我，心如刀割，卻無可奈何。

    阿環(huán)單獨前來懇求我。從來不曾見過這般軟弱的她，黑白分明的眼眸淚光如水波。她說寧愿接受五雷轟頂，也不愿和不相干的凡人成親?！吧贂蹈绺纭Ｄ阍趺纯梢?，任憑我嫁與他人?！?/br>
    她終于還是是說了出來。

    我曾以為她會象我一樣，默默的堅守埋藏在心底深處。萬載億年，彼此云光風霽，是相守，亦是相離。一旦捅破了這層隔閡，我倆之間該如何相處？神仙眷侶，褪去了凡俗的情愛，不過是鏡花水月，表面光鮮而已。靠什么能夠長相廝守下去？

    一時間，心亂如麻，心急如焚，心慌意亂，五味雜陳。琴音繚亂，我差點掩飾不住荒亂繁雜的波瀾起伏。往日種種于腦海中呈現(xiàn)，我開始猶豫遲疑，究竟是處于長輩對小輩的愛護之誼，還是朝夕相對日久彌生的刻骨愛戀？袖手還是介入？憑我如今的地位，自然能求得玉帝更改心意。只是到那時，我對她的思慕，豈能再瞞天過海？別人又會怎樣看待我們？越過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