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家里怎么樣？

站起身回答，一張嘴，滿口都是菜渣，委實不雅。

大部分官-場新鮮人的臉皮還沒練到相當(dāng)厚度，拉不下面子向前輩請教經(jīng)驗。座師會叮囑學(xué)生在宮宴上避免失儀，絕不會告訴自己的學(xué)生，出發(fā)之前先吃兩碗飯。否則傳到皇帝的耳朵里，算怎么回事。

以為在自己家里說話一定安全？

錯，大錯特錯！

有無孔不入的錦衣衛(wèi)，關(guān)門關(guān)窗，躲床底下都沒用。只要天子想知道，一切都不會是秘密。

座師不講，前輩不提醒，初入官場的新鮮人們，只能用切身的經(jīng)歷來體會天子設(shè)宴的獨到之處。

文臣往往比武將的體會更加深刻。

武將大口啃饅頭可以稱作“豪爽”，文臣這么干，只有被唾棄的份。

粗魯如同軍漢，簡直有辱斯文！

孟清和站在武將的隊列里，前邊就是一身大紅麒麟服的成國公朱能。

仔細想想，他同成國公有段日子沒見了。他是在應(yīng)天府內(nèi)避禍，朱能則是帥印上交，一直告假。

宮內(nèi)派遣御醫(yī)觀望，回報天子，成國公大病剛愈，需在家調(diào)養(yǎng)。

朱能借機上疏，病體難愈，想乞骸骨，辭官回家，養(yǎng)花抱孫子。

永樂帝沒同意。

魏國公在北邊練兵，定國公和新城侯豐城侯都在西南，需要等一段日子才能班師回朝。西寧侯宋晟不久前病逝，襲爵的宋琥是個紙上談兵的貨色，襲了老爹的爵位，卻沒老爹一半本事。上崗一個月就被皇帝-擼-了下來。寧遠侯何福只能身兼二職，甘肅寧夏一肩挑。

朱棣有心從遼東調(diào)遣將領(lǐng)幫何福一把，結(jié)果遼東鎮(zhèn)守孟善和劉真一起上疏，極東之地，朝廷新設(shè)衛(wèi)所繁多，各處均不得放松，實無法-抽-調(diào)人手。

“荒原之處有野人女真，不識教化，與黃-毛-蠻夷-雜-處，襲我邊境，擾我邊民。又有朝鮮國陽奉陰違，多年入京朝貢，卻于邊塞不停侵擾。朝鮮庶人越過邊境，潛入大明境內(nèi)，建房結(jié)村，其中竟有軍卒。朝鮮國以我朝收留逃民罪人為由，屢有發(fā)難之意。更有朝鮮商人入我國境，借互市之由，以財帛糧米收買各歸化女真，用心險惡。”

這封奏疏一上，永樂帝再不提從遼東調(diào)將之事，并敕遼東總兵官孟善，在邊境加派兵力，發(fā)邊民建造地堡敵臺，從大寧北京運送火炮備邊。烏黑的炮口張開，三天兩頭叫囂的思密達頓時啞火了。

大明不計較，他們還能多蹦跶幾天。

大明惱火了，再蹦跶就是找死。

邊軍試發(fā)兩炮之后，越境的朝鮮庶人跑了個干干凈凈。

不跑，等著像安南一樣被收拾嗎？

什么事實占領(lǐng)，高句麗舊土，都是XX！

遼東穩(wěn)定了，何福還要繼續(xù)每天加班，累得像頭老牛。給朝廷上疏，滿紙都是淚水。

五軍都督府本就人手不足，這個時候，朱能再致使，朱棣想再找誰麻煩，就得抽-刀子自己上了。

淇國公邱福？

總結(jié)這位多年的戰(zhàn)爭表現(xiàn)，讓他出去帶兵，永樂帝當(dāng)真不放心。今后的事實也證明，朱棣的擔(dān)心是正確的，邱福忠心可嘉，卻當(dāng)真不是率軍征伐的材料。

成國公的辭職信被打了回來。

朱棣召朱能進宮，關(guān)起門來，進行了一番長談。

永樂帝表示，愛卿，你可不能告老，大明需要你，朕需要你！你走了，朕就是砍掉了一條臂膀，心里拔涼拔涼的??！

朱能感動得不能自已，哭得滿臉都是淚水。陛下，臣不乞骸骨了！臣一定繼續(xù)拼搏在工作第一線，堅持為大明做貢獻！

“愛卿！”

“陛下！”

君臣把臂，抱頭痛哭。

情景很感人，場面卻不怎么美觀。

兩個中年壯漢哭成這樣，史官都不忍下筆。寫實沒法看，只能上春秋筆法，用一句話簡單概括，上與成國公君臣相得。

在應(yīng)天府期間，孟清和通過和錦衣衛(wèi)聯(lián)絡(luò)，多少知道一些的內(nèi)情。

朱能上辭表，一來的確是身體不如早年，二來也是為家族中的子弟鋪路。

朝中有人好辦事不假，有朱能在朝中，無人敢小看成國公府一脈。

可事有兩面，朱能位極人臣，族中子弟出仕從軍都不難，想封爵或鎮(zhèn)守一方卻十分困難。只有他榮退，讓出位置，族中子弟才能更上一層樓。

遺憾的是，辭表上了，天子不批。依情況看，短時間內(nèi)，基本沒有讓他下崗的可能。朱能沒辦法，只能繼續(xù)在五軍都督府做他的定海神針。

孟清和沒急著和朱能說話，借著成國公高大的背影，從隨懷里取出一個小巧的油紙袋，里面裝著還溫?zé)岬狞c心，四下里瞅瞅，沒人注意，馬上拿起一塊塞嘴里，恰好的一口的分量。

咸酥的味道，滿口噴香，頓時滿足得瞇起了眼睛。

兩塊點心下肚，正想再拿一塊，橫向里伸過一只手來，連點心帶紙袋都搶了過去。

孟伯爺立目，誰這么不講究，明搶??！

轉(zhuǎn)過頭，看清動手的是誰，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徐增壽笑瞇瞇的看著他，下手委實不客氣。轉(zhuǎn)眼間，紙袋里的點心就沒了一半。香味引得朱能回頭，剩下的一半也沒了。

“興寧伯府的點心師傅著實是不錯?！眱扇藫屃它c心，吃完還要厚著臉皮品評一番，“改日讓我府里的去取取經(jīng)，興寧伯可莫要藏私啊?！?/br>
孟清和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下官自當(dāng)從命?！?/br>
不答應(yīng)，武陽侯八成會直接上門搶人。

千萬別以為這事不可能，之前就發(fā)生過一回，想告狀也沒處告去。

武陽侯擺明要做個紈绔，誰都拿他沒辦法。

按照徐增壽本人的話來說，徐家有賢德的當(dāng)朝皇后，聞達于世的魏國公徐輝祖，就不需要他再奮發(fā)向上了。做個勛貴紈绔，豈不樂哉？

永樂帝和徐皇后都沒說什么，徐輝祖訓(xùn)了兩次，也就任由他去了。

如今，京城內(nèi)外，誰不知武陽侯的大名？

能把紈绔做到這個地步的，除了徐增壽，再找不出第二個。

同徐增壽早有接觸的孟清和知道，較真起來，徐增壽的才干未必及不上徐輝祖。但正如徐增壽所言，徐家有了皇后，有了魏國公，不出意外，繼永樂帝之后，下一任皇帝又是他外甥，徐家一公一侯，榮耀已極，過于上進，天子不生疑，朝中眼紅的絕不會少。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一種自-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