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一只手來，那白白嫩嫩的手掌凌空擎著，便在鄭氏的眼面前。

    鄭氏愣了好一會方才問道：“身契？你要身契做什么？”

    傅珺不由便挑高了雙眉，一臉驚奇地道：“母親不是說，將這兩個丫鬟送予我了么？這兩個丫鬟既是奴婢，必有身契的。她們既成了我的人。少不得也要將身契放在我手上。若不然，我又如何敢放心用她們呢？”

    看著傅珺那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鄭氏的臉上飛快地劃過了一絲尷尬，旋即便向范嬤嬤看了一眼。

    范嬤嬤便上前一步。陪著笑道：“這兩個丫鬟是我們太太親自調(diào)理出來的，姑娘只管放心用著便是。那身契便由我們太太親拿在手里，她們看著太太在，定不敢生出二心來的。”

    傅珺聽了這話，臉上的驚訝之色便更甚了。她抬眼看了鄭氏一眼，一臉的欲言又止。顯得極是為難。

    沈mama此時便走上前來，輕聲地道：“太太，可否容老奴說兩句話？”

    鄭氏雖不明所以，卻也點頭道：“mama請說?！?/br>
    沈mama便咳嗽了一聲，壓低了聲音道：“太太，這京里的高門原是有規(guī)矩的。但凡是姑娘身邊用著的人，身契等物亦必在姑娘的手上。此皆因姑娘乃是嬌客，若有那奴大欺主的，或仗著老一輩主子的寵不將姑娘放在眼里的，姑娘們恃著身份不好明著教訓，若是求長輩幫著管，姑娘們的主子身份又如何立得?。抗薁栠@身契在此時便可以用到了。到時候或驅(qū)逐或發(fā)賣，姑娘們處置起來也方便些。否則一個姑娘家，整日里對著下人又打又殺的，又或是去求長輩替她管著下人，豈非皆不好看相？”

    沈mama的話方說至一半時，鄭氏的臉便有些微紅。待沈mama和風細雨地說完了整段話，鄭氏臉上的尷尬與難堪，真是遮也遮不去。

    傅珺沒去看鄭氏那忽紅忽白的臉，只垂眸望著眼前的茶盞不語。

    她這般表現(xiàn)雖是為了免去鄭氏更大的難堪，然而這無聲的安靜，卻也讓鄭氏覺得越發(fā)地沒臉，卻又不好說什么，更不能甩手就走，便只得生生地忍著，還要強撐著不動聲色。

    過了好一會，那范嬤嬤方才想起來打圓場。她干笑了一聲道：“我們太太自是知曉京里的這些規(guī)矩。只因?qū)媚锒嗌狭艘环菪?，怕姑娘?yīng)付不來這些丫鬟，才將她們的身契收起來的。這原是我們太太的一片慈愛之心?！?/br>
    傅珺心下冷笑，面上卻綻出個笑來，輕快地道：“這一點還請母親放心。我雖年幼，這丫鬟卻是打小兒就使著的，莫說是多了兩個出來，便再多出十個八個的也沒什么。這些年我在姑蘇，外祖母也時常教我些管家的道理。旁的我不敢說，管著幾個丫鬟卻是再容易不過，母親放心便是?！?/br>
    ☆、第273章

    鄭氏見傅珺咬死了不松口，只是要拿身契，一時不由有些急躁起來，便僵著面色對傅珺道：“四丫頭，須知長者賜不敢辭。且我都說了身契不好予你，須得留在娘親手上才好。這兩個丫頭你先領(lǐng)回去吧，莫要再推脫了?！?/br>
    她這話說得頗硬，并未給傅珺轉(zhuǎn)圜的余地，然傅珺聽了此語卻未生氣，一時卻是覺得有些好笑。

    這還真是“六月債，還得快”啊。今天上午她才用“長者賜不敢辭”來拒絕傅珂，轉(zhuǎn)眼鄭氏便又將此語還給了她。卻不知這母女二人同時選在今天出手，是不是配合好了的？

    傅珺一面想著，一面卻也不再多言，只站起身來道：“既是母親如此說，珺兒便將這兩個丫頭帶走了。”

    傅珺這話留了一半沒說。

    反正她前面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沒有身契的丫鬟她不敢用，而鄭氏卻仍執(zhí)意要塞人。既是如此，傅珺便只能把她們放到她們該去的地方了。屆時便鄭氏有話要說，傅珺也有話可回。就算鬧到侯夫人那里也不怕。

    侯夫人最重規(guī)矩禮儀，斷容不得鄭氏這般做法。且若此事被旁人知曉，侯府的臉面可還要不要了？再者說，侯夫人本就不喜三房，更不喜鄭氏。有了這個由頭，她必會對鄭氏嚴加懲治。

    自然，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做法，實非良策。只是傅珺身為晚輩，于此事上能夠施為的空間極小，借侯夫人之力亦是無奈之舉。如果此事能在她可控的范圍解決掉便最好了。她也不愿意驚動侯夫人這尊大神。

    鄭氏見傅珺沒再繼續(xù)拒絕，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

    此時已近未初，鄭氏向來是要在午后歇一覺的。因此一見事情做得了。她便覺得有些犯懶，便換出個笑臉來向傅珺道：“好孩子，快回去歇著吧?！?/br>
    傅珺起身應(yīng)了聲是，又禮貌地目送鄭氏先行回了屋，這才出了晴湖山莊。

    方一出晴湖山莊的大門，那碧月便湊了過來，滿臉媚笑地殷勤道：“姑娘是這便回屋么？”

    傅珺尚未答言。沈mama便輕聲斥道：“沒規(guī)矩的東西。姑娘去哪也是你能問的？還不給我閉上你的嘴！”

    碧月吃了一嚇。忙抬眼往四周看了看，這才發(fā)現(xiàn)，那跟著傅珺的幾個丫鬟。此時皆是在傅珺身后一步左右的地方緩緩跟隨，一個個靜聲斂息，連個咳嗽的都沒有。

    碧月連忙便噤了聲，人也往后退了半步。旁邊的碧珠便橫了她一眼。滿臉的不屑。

    傅珺此時根本便沒心情理這兩個丫鬟。

    步出晴湖山莊之后，她一時倒有些躊躇。

    她還沒想好如何安置碧月與碧珠呢。此刻便帶她們回濯雨堂卻是不妥的，還要想好了再回去才是。

    這般想著，傅珺便向沈mama笑道：“咱們逛一會子再回吧。”

    沈mama便點頭道：“姑娘才吃了飯，散一散消消食兒也好?！?/br>
    傅珺笑了一笑。隨意選了個方向，便信步往前走去。一面便在心里思忖著這兩個丫鬟的事情，又將傅珂的事情也想了一遍。

    也許是想心事想得太過于專注。傅珺便沒注意所走的方向。待回過神來時，她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間，她竟循著多年前慣走的那條路，來到了秋夕居的大門前。

    傅珺緩緩?fù)Ｏ履_步，望著這所昔年的舊居，心中微有些恍惚。

    五月的陽光濾過蔥翠的樹葉，在傅珺腳下印出斑駁的影子。一如多年前的那些個午后，一如她無數(shù)回在夢中經(jīng)歷的場景。

    然而，這終究不是夢了。

    眼前的秋夕居院門牢牢緊閉，門上掛著大大的銅鎖。而那一院子的溫馨回憶，亦似是被鎖在了院中，叫人不敢觸及。

    傅珺抬眼打量著門楣上那熟悉的“秋夕居”幾個字，一種淡淡的酸楚涌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