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邊的一個漁村里, 崔蓬似乎聽她說過幾回, 秀兒姓黨，這個姓氏很少見，似乎還是西夏國流傳下來的姓。

    崔蓬叫冬生去打聽附近有沒有黨姓的人家, 還給了冬生一些散碎銀子，說：“適當(dāng)?shù)臅r候，花錢辦事?！?/br>
    冬生往最熱鬧的茶館子里走去，崔蓬望著這孩子，低頭笑笑，可塑之才。

    女人選了街上一個小攤子坐了，十字路口，四通八達(dá)。那頭走來一隊戍軍，崔蓬斜著眼睛，略略掃了一眼。

    這一隊戍軍約莫十來人，到第九個的時候，崔蓬瞧見了楊秀，她寧波衛(wèi)下的戍軍，楊秀。

    崔蓬一粒小石子輕輕踢過去，楊秀順著石子瞧過來，正好看見了一個白衣男人剛剛縮回的腳。楊秀順著往上頭看，白衣，金腰帶，等瞧見那人側(cè)臉的時候，他幾乎失聲喊出來：“將軍！”

    楊秀當(dāng)然沒有喊出來，那股子欲望冒到他嗓子眼的時候，他就將聲音壓下去了。崔蓬看了楊秀一眼，起身往一條小道去了。

    約莫半刻鐘之后，楊秀也找到了那條小巷子，崔蓬就在那里等他。“將軍，將軍！”楊秀梗著脖子，差點撲上來摟抱她，才張開手，卻想起他的將軍是個女人，便生生將手收了回去。

    白衣的女人沖他笑，她張開手，楊秀立馬撲上去，“將軍，戚將軍，你到哪里去了，我們想你想得苦??！”

    戚英姿拍了拍楊秀的背，“好了，告訴我，你怎么到海州衛(wèi)來了？”

    戚英姿的聲音低沉，楊秀太過于了解他的將軍了，“將......將軍，你，你的？”

    “我壞了嗓子?！逼萦⒆瞬恢廊绾握f，便簡單一句作此了解。過往種種，她真的不知道如何說。

    “將軍，這幾年兄弟們都散了，貝兆楹拆了咱們的衛(wèi)所，咱們當(dāng)年的兄弟們都散了，分批次編入別的衛(wèi)所，我來了海州衛(wèi)，劉若誠和米千里去了山西大同衛(wèi)。還有齊大有退役了，他還沒到六十，貝兆楹那□□的就讓他回家養(yǎng)老。”

    楊秀有滿腹委屈，此刻見了他們當(dāng)家的，簡直要吐盡心中苦水，“趙全、齊幼林和顧師洋直接便編入了南直隸的戍軍隊伍，是新成立的一支衛(wèi)隊。這幾年陸續(xù)有海盜，朝廷怕海盜禍害南京，便編了一支三千人的隊伍，專門保衛(wèi)南京城，抵抗海盜來襲。”

    戚英姿點頭，她從荷包里摸出一把金葉子，“拿著用。”

    “不、不、將軍，我，我不是......”

    我不是找你訴苦要錢的。戚英姿當(dāng)然懂他不是找自己訴苦要錢的，她說：“我是你們的將軍，將軍給你的，你就拿著?！?/br>
    戚英姿變了，楊秀覺得，他的將軍除了聲音變了，連容貌都變了，那個整日奔波在瀚海邊上cao練軍隊的戚英姿皮膚沒有這么白，因為寧波的海上風(fēng)大太陽也烈，戚英姿絕對沒有現(xiàn)在這么白。

    當(dāng)年的戚英姿頭發(fā)永遠(yuǎn)捆成一把，長長的垂下來，頭發(fā)上頭總是有幾根被她睡塌的稻草穗子。如今呢，如今的戚英姿身穿白袍，發(fā)束白玉冠，好一個儀表堂堂的俊俏郎君。

    說起郎君，楊秀說：“將軍還不知道吧，沈大人要成婚了，就在今年?！?/br>
    戚英姿其實對此毫無準(zhǔn)備，沈約成婚了？女人心中似有甚么東西被戳破了，或許是海邊的浪花，或許是魚肚子里的魚泡，總之甚么被刺破了。

    楊秀看她的表情，她似乎想哭，又似乎想笑。

    戚英姿，不，如今的崔蓬低頭笑了笑，“嗯，和誰？”

    楊秀拍了拍腦瓜子，“瞧我，一時間竟想不起來了，貝兆楹還專程遣人去送了禮，齊大有也知道這回事，我上個月回家的時候，還聽他念叨過，這刻真的想不起來了。不過應(yīng)該是個很有些來頭的大家小姐。對了，前日子我還聽說沈大人來了南京城巡防，將軍可以自己去看看。”

    戚英姿點頭，“好，我自己去看?！?/br>
    “不不不，將軍還是不要去看了。”楊秀改口，他突然想到戚英姿現(xiàn)在的身份。

    “嗯？”女人微微笑，“成婚是喜事，自當(dāng)恭喜?！?/br>
    “不是這回事”，楊秀搖頭，解釋道：“將軍想錯了，不是這回事。我是說將軍你現(xiàn)在是個死人，也是我大明朝的罪人?！?/br>
    戚英姿不笑了，沈約成婚她還能笑得出來，這一刻她仿似聽了甚么天方夜譚的鬼話，完全笑不出來了。

    楊秀道：“將軍，你恐怕不能回寧波，也不能去南京城了，那個......六年前，也就是嘉靖十年的時候，南京都察院說你與日本人私自通商，后頭畏罪潛逃。總之有人將你的案子報到北京城去了，皇帝陛下親自過問，內(nèi)閣都下了朱批，說你‘問罪當(dāng)斬’?！?/br>
    問罪當(dāng)斬。

    戚英姿的腦殼子里冒出無數(shù)的氣泡，一個撞一個，撞又撞不破，這些氣泡密密麻麻宛如潮起，洶涌滾來，差點把她的腦子擠破了。

    “將軍，你去北京城吧?！睏钚阆肓讼?，冷不丁來了一句：“將軍，你去北京城，你去求白姑娘庇護(hù)你，白姑娘如今成娘娘了，她能保護(hù)你......”

    白姑娘成娘娘了。

    “湘靈？”戚英姿用她那沙啞的、哀沉的語調(diào)又問了一遍：“湘靈成娘娘了？”

    “楊秀，長官找人了！”另一個兵士從窄巷中躥出來，戚英姿立刻側(cè)身，低聲道：“你走吧，我會再來找你的?！?/br>
    同僚已經(jīng)來了，楊秀看了戚英姿一眼，扭頭跑了，跑的時候，還特意擋住了戚英姿的臉。

    “那是誰??？”

    “是我一個同鄉(xiāng)，過去認(rèn)識的。”

    “看起來挺有錢？”

    “哦，是啊，他做生意的，在北邊?！?/br>
    戚英姿對著墻，等她換了一副姿態(tài)轉(zhuǎn)身的時候，冬生也打探到秀兒家的住處了。

    秀兒家住在鬧市里，原來秀兒的繼母又生了個女兒，而秀兒的弟弟也已經(jīng)到了快要成家娶妻的年紀(jì)，秀兒的繼母便將自己的女兒賣到海州城的一家富戶里當(dāng)丫頭。秀兒的meimei聽話乖順，主人家喜歡，便給她賞賜，許她在外頭住著，那秀兒一家也就搬到那富戶宅子后院旁邊的巷子里了。

    “少爺，咱們？”

    崔蓬低頭彈了彈衣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咱們?nèi)h家走一趟?！?/br>
    黨秀兒的家住在東大街后頭的小巷子里，東大街是達(dá)官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