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個自我保護的動作似的，死了后還在抗爭的人。

    一些低等水螅一樣的生物正試圖爬到他身上，可接著又滑下來，無法融合。但它們總歸會成功的。

    何思看著這一幕，心里想，一個人是否根本不可能在這個殘缺而兇險的世界保持完整呢？也許吧，但她不會承認的。

    從很久以前就是這樣，她拒絕接受現(xiàn)實，非要事實變得可以接受為止。

    黑色游曳的魚靜止了，破碎的rou凝結了，一切在她們周圍固化，化為一顆黑色的卵。

    何思抓著何瑜的手，曾經(jīng)陰陽相隔，但最終她靠著她的固執(zhí)抓住了她的手。她們就維持著這個姿勢，好像這是她們最本能的樣子。

    她轉頭看何瑜，她也在看她。她們等待著，等在這一刻方石會給予她們什么，某種進化，決戰(zhàn)的信號，而無論結局怎么樣，她們都會接受的。

    她們目光平靜，如同早些時候在家中明亮的廚房里做蛋奶酥。真奇怪，情況明明糟糕透頂了，是大決戰(zhàn)的時刻呢。

    周圍變成了一片純粹的黑暗與靜止，她們看不到彼此。

    兩人腳步統(tǒng)一地朝對方靠了靠，感覺對方的存在，像還在zigong里一樣。她們在對方的身邊找到安寧，找到平靜，找到家。

    她們不知道這黑暗持續(xù)了多久——后來看了下時間，不超過三十分鐘——像一個輪回一樣漫長。

    有什么正在發(fā)生，她們不確定，但能意識到什么在快速發(fā)酵與進化。

    何思感到一陣眩暈，這種進化侵入靈質，據(jù)說進化是靈質的凝聚，但這一刻她覺得覺得像在被撕碎——

    她朝著無盡的黑暗跌了進去……

    何思張開雙眼，發(fā)現(xiàn)她蜷在沙發(fā)上睡著了，手里一本看到一半的書掉到地上。

    她坐起身來，把書撿起來，這才想起自己身在何方。她四十三歲，結了婚，就是當初在洛城認識的長得像基努·李維斯的混血帥哥，她的選擇是對的，他是個好人，和她育有一對兒女。家里還養(yǎng)了條狗——她管它叫“小樂”，它總是非?？鞓贰?/br>
    這些年來，她一直生活很平靜，她聽那些人的建議放棄了尋找，但也不再想和他們有更多的接觸。她上完了大學，讀完碩士，在一家跨國公司做組織管理方面的工作，事業(yè)很成功，去了很多國家，懂了很多事，擁有一座山中的度假小屋。過的是她曾經(jīng)設想過的生活。

    她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想著天氣好，不如去整理車庫吧……這念頭讓她想起了母親，她也是個總是閑不下來的人。

    那人在她還是個少女時就去世了，場面很慘烈，但這么久回憶起來只是一道舊傷。不去碰，也就不疼了。

    她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她了。

    她一直知道杜云宛很不快樂。

    她是個優(yōu)秀的母親，通情達理，對孩子們照顧周道，但她不快樂。

    何思發(fā)現(xiàn)這件事是十二歲的時候，杜云宛整理舊照片，她看到了母親還是孩子時和雙胞胎jiejie的照片——他們家雙胞胎的傳統(tǒng)是從母親那邊傳下來的。

    那時她多快樂啊，一對小女孩穿著及膝的裙子，手拉手站在荷塘邊，陽光灑下來，像一對精靈，會牽著手去任何地方，冒不管什么樣的險。世界就是為她們這樣的人準備的。

    “她是誰？”十二歲的何思叫道，像是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

    “她們也是雙胞胎嗎？”一樣十二歲的何瑜問，“我們認識她們嗎？”

    杜云宛迅速把照片收起來，不再談這件事。就算那會兒她倆還是一對不知輕重的小丫頭，也能意識到母親那種表情時，最好乖乖從她眼前消失。

    后來她們偷偷問起父親。何敬航告訴她倆，那是mama小時候和雙胞胎jiejie的照片，她倆感情很好，但那人在十六歲那因為一次車禍去世了

    mama郁郁不樂了很長時間——雖然爸爸沒說，但長大后的何思覺得mama那時可能自殺過，她手腕上有痕跡，她問過一次，她拉下衣服避而不提，語氣輕快地問她晚上想吃什么——但還是從陰影里走了出來，后來認識了爸爸，重新開始了生活，又有了她們。

    從此，mama又有一個新的家啦。

    但mama沒有恢復啊，何思想，即使在她微笑的時候，她也非常的悲傷，殘缺不全。她只是學會了假裝不在乎。向別人假裝，向自己假裝。

    但她不敢說出來，她還是小女孩時就知道神話不能說。

    她郁郁不樂地回到房間，狠狠蹂躪了何瑜的頭發(fā)，心想這故事叫人毛骨悚然，她想象了一下小瑜要是不在了會怎么樣……覺得一秒都無法再想下去。她不可能受不了。她會死掉的。

    但小瑜死了，而她還是活下來了，人都是殘缺著活下來的。她怎么可能做到的呢？

    拜托，別想她了，怎么又想到她了……只要不去想，那么一切都是可以忍受的。這是這么多年痛苦學到的重大經(jīng)驗。mama也這樣生活的吧。

    何思打開門，穿過陽光燦爛的草坪，決定還是去收拾車庫。你得讓自己忙活起來，才能不想些亂七八糟的事。她已經(jīng)習慣與和殘缺并存了。

    她開始一個個搬下車庫里的舊紙箱，很多搬家來以后就沒有打開。書上說，你得狠下心來丟東西，你的生活才會簡單，明確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那她可有很多東西要丟。

    她翻到自己剛結婚時的東西，有第一個孩子時的事，還有在英國讀大學時的東西……

    她看著自己畢業(yè)時帶著學士帽的照片，站在陽光靦腆地的笑，像朵剛剛綻放的花。她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有一刻，她在非常確定這是何瑜。

    沒有長大，沒有讀到大學，也沒畢業(yè)，沒有工作，沒有結婚，沒有生孩子，沒有人生的小思。透過她的面孔在微笑。

    她四處看了看，周圍沒有人，于是她抱著照片哭起來。

    她一點也不快樂。

    她想起小瑜死的那天，她永遠忘不了那天……那天她穿著她的衣服，別著她的發(fā)夾，假裝是她。

    mama跑過來，臉色蒼白，對她說：“小思出事了?！?/br>
    她呆了一下，沖出去看。她看到何瑜的尸體……她當時非常非常確定，死的是自己。死的是何思。

    她死了啊，她怎么可能放棄的？她沒法繼續(xù)生活的，她居然還結婚了，簡直是愚蠢，一個死人結婚干什么。

    沒理由的啊。

    她突然神經(jīng)質地轉頭去翻另一個舊箱子，這不對頭，很不對頭，她拖出一個堆在最下面的舊箱子，那里放著何瑜死后她找尋她留下的所有痕跡——凡塵之眼、隱修會、靈蛇組……所有的。

    她扯開箱子，神經(jīng)質地翻找里面的東西，一定有什么不對——

    頭腦里的一部分告訴她她瘋了，又開始發(fā)神經(jīng)，她必須對她的家庭和生活負起責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