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以輕挑示人的男人也不由從內(nèi)到外都穩(wěn)重謹(jǐn)慎起來。

    慕容朔不再多言，人情冷暖如人飲水，各自知。他起身推門，只道: “十一，慕容朔會變，但...阿朔不變。此次離京遠(yuǎn)行，你們保重?！?/br>
    “等等！”莫十一放下茶盞回首，那雙桃花眼里晦暗不明，半晌才道: “你也保重...阿朔?！?/br>
    青衣少年朝后擺擺手，修長的身影被傍晚的光線拉得格外蕭條寂廖。慕容朔要走的那條路，終究要與太多人分道揚(yáng)鑣。

    京城四五月漸漸燥熱起來，人心似也燥動起來，春圍塵埃落定，正是朝中一年用人之際，舊的制度永遠(yuǎn)需要新的血液來注入，使其運(yùn)行下去，若有朝一日，新的血液已無法驅(qū)使舊的制度，那么這個王朝距分崩離析也不再久遠(yuǎn)。

    新的血液，將重新建立起，新的制度。

    在這微燥的時節(jié)，新一輩人才濟(jì)出，先有金榜題名的新科狀元在趙尚書等老臣的提攜下榮登工部第三把交椅，后有祈愿寺首席弟子以遠(yuǎn)超常人的資質(zhì)得宣帝重用，破格納為國師。

    一時之間，工部副侍郎慕容朔和祈愿寺圣僧云笙開始映入京城大眾眼簾，不少待嫁的閨閣女子以二人為目標(biāo)，暗中較量著非君不嫁。

    到底礙于云笙是帶發(fā)修行的佛門弟子，心悅慕容朔的，還是要多一些，只是他的婚姻，早已被納入可算計(jì)的范圍，與哪家小姐結(jié)親，取決于她身后，家族的力量。

    另一方面，朝廷一反舊時常態(tài)，招安江湖，也許是宣帝隱隱謀劃著什么，也許是江湖勢力日漸壯大，自此政令發(fā)下后，就有意愿者歸順朝廷，這些門派中，以北漠最具神秘色彩的千絕宮為首。

    這最腥風(fēng)血雨的殺手機(jī)構(gòu)，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與朝廷聯(lián)系起來，且特設(shè)出一支錦衣衛(wèi)，直屬于宣帝，為他所用。

    這支錦衣衛(wèi)可先斬后奏，一時弄得朝臣人心惶惶，紛紛忌憚，偏其領(lǐng)頭人，宣帝親封錦衣衛(wèi)都督景儀景大人是個冷面修羅，殺人從不眨眼。那柄龍泉劍下，不知有多少亡魂。京中女子雖有愛慕他冷峻容顏之人，卻沒有一個，敢往刀口上碰。

    但值得肯定的是，自今年已來，京城多了幾個驚才絕艷的人物，昔日的“京城雙璧”倒顯得有些黯淡了，那回京好幾月的公子辭言沒有一點(diǎn)動靜，靜默得好似消亡般，似乎依舊被宣帝寵在心尖，可又似乎，哪里不一樣了。

    另一人則是完全出乎意料，昔時閑不住的裴世子淡于人前，似乎安安靜靜地休養(yǎng)于府中，對外聲稱是養(yǎng)病，可多少了解的人都會覺得...一定是府里有什么寶貝比外邊要精彩，這世子爺才沒有出門玩樂。

    “小隱隱于林，大隱隱于市——爺，耐得住啊？”從裴府后山回來的蘇袖月放下劍，毫不客氣地喝口茶，問窗框下美人塌里，一手撐在后頸，一手執(zhí)著書卷的少年。

    或者更應(yīng)該稱之為男子，少年的變化總是悄無聲息，仿佛一眨眼之間，一夜之間，都可以成長為一個肩膀?qū)掗煹哪腥恕?/br>
    近幾月閉門研讀的裴恪斂去少年稚氣，仍舊是純褐色的上挑鳳眸，殷紅的唇，精致的鼻，可張揚(yáng)氣質(zhì)下，多了幾分內(nèi)斂。

    蘇袖月忽用劍勾過他手中的書，一看——，她忍不住輕笑出聲，“小王爺，學(xué)著斂去鋒芒這種事，原來你也會?。俊?/br>
    “太囂張...總歸不好?！鄙倌旯创揭恍Γ_尖輕踢劍身，那本書又從空中回到了自己手里，他眉目輕凝，淡淡說: “父王年邁，我不能一輩子都活在他的羽翼之下。更何況...”他睨了蘇袖月一眼，但笑不語。

    “裴王爺會很欣慰?！碧K袖月亦回望著他，其實(shí)一開始，少年的改變是為了免她被裴王爺苛責(zé)，他想著若因蘇袖月的到來，自己反而變得更好父親便不會有微辭。

    漸漸地，裴恪習(xí)慣了更好的自己，也愿意朝著這樣的改變更加努力，他打不贏蘇袖月是不爭的事實(shí)，也因此明白，一個人真正的強(qiáng)大，并非來自家族，而是自己。

    若有朝一日他不是小王爺，能否還如當(dāng)初，這取決于他自己。失去一切外在的優(yōu)勢，他裴恪，自身能做的，該做的，都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

    他又憑什么把蘇袖月留在身邊，許諾保護(hù)他？

    “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遍T框旁抱劍的“少年”忽然回首說道。

    裴恪微微一怔，而后輕展笑顏，他蘇袖月總是如此，輕易知曉自己心中所想?！拔?..”他雙手抵在后頸，在懶洋洋的光線里開口: “我下月就可以另辟新府了，離開裴王府，你，還跟我走嗎？”

    蘇袖月沒有回答，黑色的身影往外走，只揚(yáng)了揚(yáng)手上的長劍，劍尾處...掛著他的玉佩。

    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在風(fēng)中旋轉(zhuǎn)。

    “真好啊。”裴恪從美人塌上坐起，眼角，嘴角，皆彎如新月。

    只是裴恪這般想，異姓王卻不是如此想的。當(dāng)晚，蘇袖月便被請入主院高閣，一盞薄茶，對立而坐，年邁卻不失氣度的男人笑道: “...蘇袖月？”

    聽聞好幾方勢力都在找的人？

    “你...很好?！碑愋胀跎焓质疽馑炔?，“因?yàn)槟?，恪兒確實(shí)讓我放心了許多，”他頓了頓，見蘇袖月不動聲色，目光隱露贊賞，卻是道: “也正是因?yàn)槟?，我更加不放心?！?/br>
    異姓王世子，未來的異姓王不需要朋友，只需要一個忠心耿耿的謀士。若這謀士反倒成了軟肋，做父親的不介意替他毀了，讓他的心至此冷硬起來，即便日后自己不在了，他也可以活得很好。

    從踏入這高閣起，蘇袖月就察覺到了埋伏，她放下茶盞，漆黑如星的眸定定望向?qū)Ψ剑巴鯛?，您知?..小王爺心地為何那般善良嗎？”

    異姓王不由怔了怔。

    “正是因?yàn)槟鸁o微不至的保護(hù)，他少摔了許多跤，不知道疼，就永遠(yuǎn)學(xué)不會保護(hù)自己...”她望著異姓王微變的神色，淡淡說: “您總該學(xué)著放手讓他自己去經(jīng)歷這些事。要知道...您不能一輩子”她點(diǎn)到為止，對方臉上忽漾起明朗的笑容，沉聲道: “這一次，我相信恪兒的眼光?！?/br>
    “你走吧?！彼焓窒嗾垼瑓s在目光觸及蘇袖月長劍上的玉佩時，眸光變了變，“等等，這玉佩？”

    “小王爺交由我代為保管。以示信任?！碧K袖月解釋。

    “不。”裴王爺搖搖頭，絕不止如此，這玉佩是裴恪逝世的母親留下來的，意義絕不僅于此。這一刻，他心中的決定又隱隱動搖，卻聽那人說: “裴王爺，我對世子，絕無二心?！?/br>
    “是嗎？”

    “嘩”地一聲，高閣的木門被拉開，極力壓抑的聲音從外傳來，“父王，現(xiàn)在我可以帶他走了嗎？”

    蘇袖月眉心一怔，卻瞥見異姓王盡握一切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