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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從蘇棠離去的地方卷進來,亂了重重疊疊的紗幔,門頁漸闔上…… 李凌治緩步到我跟前,展袖坐于幾案對過。 燭光浮動。 今夜,我第一次看清他。 他看我的目光幽深而平靜,讓人看不出根底。 他是帝王,本該如此。 他作何想,我已無意揣度,只斂了聲道:“皇上倘使還念幾分姑侄情分,此時當(dāng)作回避,好讓本宮安安生生上路?!?/br> 聽了我的話,李凌治的神色微動了動,我以為他對我大約已無話可說,就像我對他一樣,卻聽見他開口幽幽問道:“不知道公主還記不記得你第一次同我說話?!?/br> 如不經(jīng)意間與久違的故人說起陳年的舊事。 虧他這個時候竟有這樣的閑情,也虧我這個時候還有這樣的逸致。 他這么一問,我便不由去想,我第一次跟李凌治說話,似乎是在國子蒙學(xué)的杜鵑叢旁。 那時我剛從白云觀回到大綏宮不久,對宮里事物的認(rèn)知和記憶還停在小時候。突然有一天,父皇說要把我許配給表哥蘇紹,我對父皇說,我不要蘇紹,我中意的是蘇棠。父皇勸我說,蘇棠又不是城陽長公主家的兒子,況且他都已經(jīng)跟別人有了婚約了。 我不死心,偷偷約了蘇棠碰面,還揣了一大張銀票在身上,我心想,要是蘇棠愿意娶我,我就帶著銀票和他私奔…… 我給他的絲絹上寫得明明白白,午時三刻舊時紫藤架下,不見不散。 結(jié)果,我到了國子蒙學(xué),卻怎么也找不到舊時的紫藤架,原先明明是滿架紫藤,怎么就變成了滿地杜鵑? 我后來聽說,是因為國子蒙學(xué)換了個治學(xué)嚴(yán)謹(jǐn)且愛好詩詞的老學(xué)監(jiān)。他認(rèn)為紫藤容易讓人聯(lián)想起“密葉隱歌鳥,香風(fēng)留美人。”這樣膾炙人口的靡靡之辭,不利于學(xué)生們的啟蒙,還是換成杜鵑比較好。他認(rèn)為古有杜鵑鳥,日夜哀鳴而咯血,染紅遍山杜鵑花,此孜孜不倦棄而不舍之精神,可嘉可鑒,用在勵人讀書上再恰當(dāng)不過。他還認(rèn)為杜鵑相關(guān)的詩句都比較積極正面,比方說“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之中的追憶和惘然之情,與“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能勉人珍惜光陰、好好讀書。 都不知道,這老學(xué)監(jiān)腦子是怎么長的,治學(xué)就好好治學(xué),跟花花草草擰巴個甚么勁兒…… 反正,國子蒙學(xué)的紫藤,就是被他換成了杜鵑。 我尋不見紫藤,卻記得紫藤原先的位置,就在那叢杜鵑中。 時值深秋,滿叢杜鵑沒有開花,我就坐在葉下階上,眼巴巴地等。 身旁不遠處,一個小童坐在那兒,他看著我,不說話。 李凌治打小兒就不愛開口說話。 現(xiàn)在想來,是貴人語遲。 見我不言,李凌治道:“公主大約是忘記了,不過朕記得很清楚,是在國子蒙學(xué)的杜鵑叢里,公主和我在那里靜靜坐了一下午,后來公主問我是誰家的小公子,我說是恭王李哲家的,公主笑著說:‘我是你的小姑姑。’” 被李凌治這么一提,我倒是記起來了,我默了默,接話道:“后來皇上皺起了眉頭,說:‘你是哪門子的小姑姑?’”當(dāng)時我離宮日久,不認(rèn)得后來才生人的小毛頭再正常不過,小毛頭不認(rèn)得我也再正常不過。 “公主果然記得?!崩盍柚螐澠鹆舜?,眼中騰起一抹笑意。 記得又如何?還能看在姑姑的情面上饒我不死不成? 我記得,我當(dāng)時等人等得心焦,哪有功夫笑,閑話一句,無意一笑罷了。 就如同此時的敘舊,一時興起閑話幾句罷了。 我感覺到自己的唇角微微上揚,淡淡斂了去,再看向李凌治,他眼中的笑意也已不見了蹤跡。 李凌治望向我,緩聲道:“后來我知道,你果然不是我姑姑?!?/br> 他的目光深晦莫測,仿佛可以洞穿人心,讓我的心底不由猛然一駭。我蹙起了眉,“我怎么不是你姑姑?” 李凌治沉下眉目,微微傾過身,低下聲,“其實,公主和周思成親那天,我悄悄離了席……周天皇和公主在閣房里說的話,我恰好都聽見了……” 那日,周天皇對我說的話,我永生不忘。 恍然覺得頭皮發(fā)麻,渾身發(fā)涼。李凌治曾說懂我,我不以為意,卻不知,他果真比我想的還要知我懂我。 面前,李凌治目光澄定,一字一句道:“公主的生父是先零陵王,而非先皇祖父,你怎會是我姑姑?”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終于到這里了 ☆、第三十一章 明白了。 終于都明白了。 我終于明白,李凌治為何不念半分姑侄之情,置我于死地了。 我娘是周天皇,我爹卻是先零陵王,我與李凌治沒有半點血緣關(guān)系,我根本就不是李凌治的親姑姑。 他早就知道,卻沒有早早結(jié)果了我,我是否該謝他宅心仁厚。 我忽然覺得無話可說,惘然垂眸,“多謝皇上給我個明白。” 這一刻,心中的郁結(jié)和塊壘仿佛消散了,死,似也死得瞑目了。 李凌治默了許久,開口喚我一聲若白,嘆息道:“其實你并不明白……” 他欲言又止,似有顧慮。 我反倒淡然幾許,圣旨已下絕無轉(zhuǎn)圜,我別了眼眸望向窗外,天是黑的,沒有邊際,星光依舊耀目。 “梁王呢?”虧我這個時候還能惦記起他來。 李凌治滯了滯,答:“梁王已經(jīng)飲刀自裁于宮門下?!?/br> 我轉(zhuǎn)眸,看向李凌治,“梁王一向把命看得跟銀錢一樣重,怎么會自盡?” 李凌治不言。 我替周瀟覺得難受。我不信周瀟這么做全是為了所謂忠義,無非是權(quán)衡利弊取舍而為,他定也想將功補過求得圣恩網(wǎng)開一面,保得梁王一命?,F(xiàn)在,梁王飲刀自裁,不等于是周瀟親手殺了他爹么! 想到這些,怎能不痛心,“那周瀟呢?” 李凌治的神色動了一動,我想到的他定也想得到,似是嘆息,“斂之他這會兒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了?!?/br> 難得在李凌治臉上看到情緒的流露。 就算是看見絕世美女,也不見李凌治臉上會起什么波瀾,太后給李凌治物色的姑娘一個比一個絕色,李凌治見了,總是一臉沒表情,習(xí)慣性冷淡。 不知為何,我想到了李凌治喚周瀟斂之時的眼眸,幽幽的,似蘊含著什么,還有周瀟看向李凌治時的神情…… 怕不是我想多了罷,我說李凌治怎么在男女之事上就是不開竅呢! 我覺得我隱約明白周瀟了。 一個人做什么事,總是要因為點什么的…… 連自己都顧不好了,哪還有本事替旁人想這些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