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有譏諷的笑意一閃而過，簫韶館一案分明就是墨紫幽替楚玄頂罪，楚玄又何必在這里再故作姿態(tài)。

    皇上先是覺得不滿，楚玄一介親王，尊貴無比，何必為了一點小小失誤就對一個民女如此低姿態(tài)?？伤⒖逃钟X得楚玄能放下身份顏面如此坦坦然地向墨紫幽這么一個身份低微的民女認(rèn)錯，并請求原諒，何嘗不是證明了他的心胸和品德。

    這世間有時候坦然地承認(rèn)錯誤是最難的。

    這一點，身為帝王的皇上是最為清楚的。一瞬間，他忽然就有些感佩自己這個兒子。

    “成王言重了?！蹦嫌倪€禮道。在這個正殿中，只有她清楚楚玄向她行這一禮的深意，他是在向她道謝。

    一禮還罷，墨紫幽退出正殿，去往偏殿見蕭貴妃時還在想，楚玄方才向她行禮時的神態(tài)已不再像從前那般冰冷，那般拒絕。她想這應(yīng)該是代表著他已對她消了戒心，終于是真正接受了她站在他們那一邊。

    偏殿里，蕭貴妃靠坐在坐榻上，她的頭上還包著幾圈白布條，但精神已比上一次墨紫幽來見她時好了很多。已有人將全祖清才是害她之人之事告知于她，她自是錯愕無比，畢竟全祖清可是一直抱著她和寧國公府的大腿往上爬，突然如此反轉(zhuǎn)一時間實在是讓她接受。不過，比起這個，她更為墨紫幽能夠脫罪感到高興。

    御醫(yī)署很快就派了御醫(yī)前來為墨紫幽診脈，那御醫(yī)發(fā)現(xiàn)墨紫幽的脈象極弱，細(xì)若游絲，簡直就快要摸不到。他便詳細(xì)詢問了墨紫幽在司正司牢房里所發(fā)生過的事情。墨紫幽語氣淡淡地說了全祖清是如何對她用水刑，針刑，如何不讓她睡覺等等數(shù)種不會留下傷痕，卻是無比折磨人的酷刑。

    這名御醫(yī)也是皇宮里的老人了，雖然未替司正司里的犯人診過病，但司正司里那些齷齪事，他也是略知一二，便也沒有太驚訝。他只是實在佩服墨紫幽的堅忍，換成尋常的弱女子連受了六天酷刑的折磨早就該重病昏迷，結(jié)果墨紫幽如今卻依然能這般清醒。從脈象上看，目前除了過于疲憊，氣血虛虧，就只是略感風(fēng)寒，還未有大的癥狀出現(xiàn)。于是他便只是先開了治風(fēng)寒的藥方，又開了調(diào)養(yǎng)身體的滋補藥方讓墨紫幽好好補一補虛虧的身子。

    蕭貴妃卻是對全祖清的陽奉陰違憤怒無比，瞬間就覺得全祖清這種陰險之害了她也不奇怪。墨紫幽實不知該替她這單純?nèi)菀资芤龑?dǎo)的性子慶幸還是同情，被自己的家族玩弄利用至此卻是毫無所覺，蕭貴妃也是可憐。

    御醫(yī)走了之后，蕭貴妃又立刻讓宮人在永華宮后院的偏廂房里為墨紫幽備好一身衣服和洗澡水，來請墨紫幽前去沐浴梳洗。蕭貴妃見墨紫幽身體如此也不再多留她，只多交代了幾句，便讓墨紫幽沐浴梳洗之后直接出宮回墨府便好，不必再來向她辭行。

    墨紫幽總算是可以好好把自己身上這六天折騰下來的臟污洗了個干凈，又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在宮人侍候下梳了妝才離開永華宮。她離開永華宮后，在宮人的陪同下一路向著皇宮正南門方向走去。卻是沒走出多遠(yuǎn)，就看見楚烈遠(yuǎn)遠(yuǎn)站在路邊等她。

    看見墨紫幽，楚烈震驚了一瞬，因為墨紫幽的這身衣服，這副妝扮太過熟悉。她梳著靈蛇髻，只簪了一只白玉簪，發(fā)間點綴了一些米粒大小的珍珠啄針。她臉上的妝容很淡，額間點染了三瓣淡粉色的花鈿，這花鈿與她身所穿的那一身天青色云雁紋刺繡披風(fēng)一起襯得她那張臉越發(fā)得蒼白如雪。

    她就這么在高墻碧瓦間款款走來，活脫脫就是另一個蘇雪君。

    但他很快就回過神來，對她道，“四小姐，可否借一步說話？”

    墨紫幽看了身旁的那名宮女一眼，那宮女立刻低下頭退到了三十步開外的距離。

    “先是用那張供狀設(shè)計我，再在司正司牢房里鬧出那場暴動來幫自己脫身，當(dāng)真是好計謀。”楚烈這才冷冷問，“這是誰給你出的主意？”

    方才墨紫幽離開正殿之后，皇上雖然未再追究于他，但話里話外對他全是警告之意，對楚玄則是多加維護(hù)。然后就一臉不耐煩地打發(fā)他先離開永華宮，卻是留下楚玄繼續(xù)說話。

    顯然，縱然墨紫幽這一次沒有指證他，皇上卻也依舊未消除對他的疑心，這件事終究還是對他有很大影響的。

    這一次，他接連設(shè)下兩局想要離間皇上與楚玄之間的感情，卻不想不僅未能如愿，反而讓皇上更加傾向楚玄，而他自己卻是得不償失。而這一切，全都因為墨紫幽的多管閑事幫了楚玄，全都因為她在那張供狀上用字跡留下的漏洞。

    “自然是我自己。”墨紫幽淡淡回答，楚烈一直都在小看她。他總是視她為囊中之物，認(rèn)為她可輕易擺布?？删褪且驗樗倪@份輕視，這一次他才會毫不提防地中了她的計。

    “我從前還真是小看你了。”楚烈冷笑起來，他微微凝眸審視著墨紫幽，他從前只覺得墨紫幽心明眼亮，個性強硬，頗有傲骨，但卻從來沒有覺得她也有滿腹的鬼蜮伎倆，更沒想到有一日他會在她手上栽這么大的跟頭。可是——

    “為何你會認(rèn)定我會中計？”楚烈又問，墨紫幽一開始就在供狀上用字跡作文章，分明就是算計好了他會中計。墨紫幽這一局決勝的關(guān)鍵就在于他中不中計，而他偏偏就如她所愿了。

    “我并不確定，”墨紫幽淡淡道，“可是當(dāng)我看見你沒有撕掉那張供狀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已經(jīng)中計?！?/br>
    正常人看見這樣一張指證自己的供狀，都會憤怒得將供狀撕掉或者揉成一團(tuán)才對?？墒浅覅s沒有這樣做，他只是將那張供狀完好無損地扔在一旁，因為那時他已經(jīng)想到了利用那張供狀來設(shè)計楚玄。

    “你就這么確定我會殺你？”楚烈這一聲問，問得很不甘心。

    “你不是差點殺了我么？”墨紫幽卻覺得他問得可笑，她一直都知道無論這個男人對她表了多少真心，一旦利益當(dāng)前，他都會毫不猶豫地舍棄她。

    墨紫幽的語氣太過輕描淡寫，仿佛他會殺她是一件理所當(dāng)然的事。楚烈忽然就忍不住想要說，在做決定前，他也猶豫過，他也掙扎過，他也心痛過。

    可那些又有何意義？

    他終究是決定殺她。

    “倘若我沒有中計，而是直接殺了你呢？”他只是再問。

    墨紫幽這一計繞了很大一個圈子，機(jī)會只是在賭楚烈夠不夠精明。楚烈很可能沒有想到可以利用那張供狀來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