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排場這樣簡素, 不知道的還以為要辦喪事呢！”

    這就是親祖母說出來的話, 陸太太簡直要被當(dāng)場氣暈過去。還是黎婉機(jī)靈, 趕緊借口婆婆的衣服蹭臟了，請舅媽陪著去了化妝室，才避免了一場大戰(zhàn)。偏偏老夫人還自鳴得意, 越發(fā)趾高氣揚(yáng)起來，從飯店評論到賓客, 大有指點(diǎn)江山的意思。

    從北平來的幾個伯母也都是沒眼色沒見識的婦人, 紛紛捧場。黎婉氣得腦仁生疼，可為了丈夫還壓著火氣陪著笑臉, 好聲好氣地解釋：“祖母不知，如今年輕人都崇尚西風(fēng), 上海這兩年的婚禮皆是如此，早就不興描龍畫鳳那一套了。要說為了省錢, 就不該在華懋辦，否則單這一個廳包下來就得上千塊了?！?/br>
    這個數(shù)字多少震懾了一下老夫人，大兒媳方氏當(dāng)即就嘟囔起來：“若在北平辦連酒帶戲都花不了這許多，吃頓飯就得上千，拿錢當(dāng)瓦片使呢？”

    “大伯母平素不大來上海，也難怪不知道如今的行情。”黎婉幾乎是拿出了畢生的涵養(yǎng)功夫，詳細(xì)解說道：“像華懋飯店這樣的地方，就是隨便大請一次客都得花上五六百，更不用說辦喜宴了。今天的酒菜都是從各大酒樓訂的招牌菜，怕送過來涼了，所以直接請了廚子來做。桌上放的三星白蘭地和雪茄都是洋行的新貨，據(jù)說在碼頭連箱子都沒來得及開，絕對正宗。待會幾位伯父可得嘗嘗，若覺得好就帶一箱回去。”

    方氏頓時不說話了，包幾個廚子多少錢她是不知道，但這雪茄和白蘭地家里還是備著的，專門待客用，侄媳婦端的豪氣，動輒就是按箱來論。

    見這幫婦人都閉了嘴，黎婉尤不肯放過，又補(bǔ)充道：“這些也就罷了，無非是有錢就能買的。祖母且看那些裝飾的花球，都是鮮花呢！本地的茉莉和芍藥最早也要五月才能開花，這些都是專門從昆明運(yùn)來的，有錢也無處買去。都說一騎紅塵妃子笑，盛家為了討meimei歡心可是下足了本了?！?/br>
    眼看老夫人被憋得說不出話來，二伯母李氏趕緊打起了圓場：“喲…要不是侄媳婦說，我們哪知道這些門道呀！盛家到底是出過總統(tǒng)的，行事非同一般……”

    “那祖母就交給幾位伯母照顧了，我去看看四妹?！苯K于把這群人給壓服了，黎婉是一分鐘都不想多待，又虛應(yīng)了幾聲就去找自家婆婆去了。

    這一出好戲，被角落里的陸宜人姐妹看了個正著。陸宜人剛出院不久，本來不想湊這個熱鬧，陸佳人卻硬是把她拉了來，理由簡單得很：“祖母本來就看你不順眼，你再不好好巴著老爺太太，是準(zhǔn)備在家里待到老死么？”

    就算老死在家，也比給人做妾或是嫁個傻子要好。可惜陸宜人向來不善言辭，終于還是來了。現(xiàn)在也是這樣，陸佳人指著明顯黑著臉的老夫人道：“看見沒有？祖母何時有這樣吃癟的時候，知道大嫂為什么有底氣這樣跟祖母說話么？”

    不待那個木頭人jiejie出聲，她便自問自答道：“因為四妹如今身份不同了，盛家有權(quán)有錢，又看重這個未過門的兒媳。老夫人想在北平借著盛家的聲勢行走，此刻就算火燒心也不得不低頭。姨娘打小就說，女人嫁人便好比第二回投胎。我處處跟四妹攀比，也是為了能爭一口氣，嫁個如意郎君。只可惜，我終究還是比她不過?！?/br>
    陸宜人茫然四顧，西服筆挺的男人們正聚在一塊邊喝香檳邊聊天，女眷們則穿著最艷麗的衣裙，佩戴著最名貴的珠寶，不經(jīng)意地互相展示攀比著。衣香鬢影，惹人沉醉。

    這樣一個訂婚宴，哪怕在夢中她都不曾想過：“四妹的福氣好，得遇如意郎君，我們做姊妹的該為她高興才是?！?/br>
    “得啦！”陸佳人冷笑了一聲：“我們是親姐妹，你也別說這些場面話。嫉妒就說嫉妒，又不犯法。我就嫉妒明夷，她打落草身份就比我高一截，長得也漂亮。讀書的時候，老師常說老天是公平的，努力就有成果。都是胡說八道，我努力了半天才能得到的東西，對她卻是唾手可得。這公平嗎？”

    聽著meimei的話，陸宜人感到了一絲不安：“大喜的日子，別說這些了。如今你們各有各的歸宿，這就是命！”

    “像你似的洗干凈脖子等死，我可做不到，就算死也得拖個墊背的。”陸佳人遠(yuǎn)遠(yuǎn)瞥見打扮鮮亮的丈夫和婆婆從人群里擠了過來，挑起了眉?！奥范际亲约鹤叱鰜淼模饕哪苷抑⒗^唐這樣的丈夫，我服她，你可好好學(xué)著點(diǎn)吧！”

    她能學(xué)什么呢？陸宜人眼看著meimei迎向了妹夫，一個冷著張臉，一個就百般討好。直到一個碩大的鉆鑲祖母綠戒指套上了指頭，陸佳人才總算露出了幾分笑顏。

    真好?。‰m說為了納妾的事鬧得雞飛狗跳，到底是少年夫妻，總有感情在。三妹說她嫉妒明夷，可自己連嫉妒的資格都沒有……

    典禮將要開始的時候，小提琴開始奏起了一段悠揚(yáng)的旋律。陸明夷看著面前的金色浮雕大門，腦中是一片空白。她原本自詡享過福，也吃過苦，更兼死過一回，這世上已經(jīng)沒有什么能難倒自己的了?？僧?dāng)真穿上禮服，披上頭紗，卻一直在冒冷汗。

    身穿綠色紗裙的蘇伶今天擔(dān)任儐相的大任，一到飯店就忙進(jìn)忙出的，連飯都沒吃幾口。眼看終于能把表妹交出去也是松了口氣：“怎么了？手心潮成這樣，難不成是太緊張了？”

    秉著輸人不輸陣的精神，明夷抬著下巴矢口否認(rèn)道：“誰說的……不就是訂個婚么，有什么好緊張的！”

    “你就嘴硬吧！”蘇伶很是看不過眼，塞了塊帕子在她手里：“訂婚是人生大事，女孩子哪有不緊張不害怕的。偏要裝出副無所謂的樣子來，也不知道給誰看?！?/br>
    第一回訂婚當(dāng)然是該緊張的，可問題是她不是第一回了呀！陸明夷在心中暗暗反駁，她上輩子可是結(jié)過婚的，只是當(dāng)時渾渾噩噩的就這么過了，如今想起來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滋味。這輩子頭回訂婚，還是個假的，如今想來真應(yīng)該讓盛繼唐賠筆精神損失費(fèi)才對。

    小提琴奏罷，圓號和鼓點(diǎn)也加入進(jìn)來，這是進(jìn)場的前奏。蘇伶也不管表妹的小腦瓜在想些什么，趕緊挽起她向前走去。

    身穿紅色制服的西崽同時推開了兩邊沉重的門扇，明夷一腳踏在紅毯上，只覺周圍都是熱切的目光和低語，但她卻看不清那些人的臉。長達(dá)十米的枝形吊燈上有數(shù)百個燈泡，散發(fā)出的光芒直逼太陽，幾乎映得她眼前一片空白。

    幸虧還有表姐陪在身旁，穩(wěn)穩(wěn)地攙扶著她，一步兩步直到紅毯的盡頭。那里站著一個挺拔的身影，真是奇怪，一見到他明夷剛剛還模糊的視線忽然就恢復(fù)了清晰。

    在她的印象中，盛繼唐總是一身長衫，神秘而矜貴。而他今天卻換了西服，依舊是黑色，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