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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并不在她昨日的腹稿與演練之內,可當下這個瞬間,她就是想問這個。 說起這個,云烈倒是笑了:“軍中那些家伙更鬧騰,林間打、獵河中摸魚,年年如此竟還總能樂在其中?!?/br> 他說這話時,眼底眉梢都是淡卻愉悅的笑,羅翠微卻聽得想哭。 就在這一刻,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心中那個“狼狽為jian”的打算,對面前坐著的這個男子來說,是多么荒唐的冒犯與褻瀆。 臨川軍的兒郎們之所以總是對打獵、摸魚這種事樂在其中,那是因為邊塞苦寒,他們沒有別的可消遣。 可即便如此,他們卻一直都在那里。 忍受著寒冷、饑餓、寂寞,遠離故土與親人,年復一年地守在那里。 不怨,不逃,不退。 頂天立地,風骨昭昭。 雖不知云烈會作何反應,但羅翠微想,若她今日將“借道臨川”之事說出口,光只說千里之外那群素未謀面的兒郎們中,就一定會有很多人會被寒了心。 **** 羅翠微沒有去過臨川,卻去過幾次距臨川一百多里外的松原。 通常是在年后剛開春時跟著商隊去的。 那時節(jié)京中已有暖意,松原卻仍是寒風料峭。 她在那里待得最久的一回,也不過才一個多月,到如今時隔數年,她依然清晰地記得臉上被風刮到生疼的滋味。 土貧物稀,天寒地凍。 就是這樣的一個松原,在那一帶已稱得上“繁華重鎮(zhèn)”了。 松原尚且如此,想來在西北最邊關的臨川,日子只會更難。 而云烈這個昭王殿下,與他的同袍們并肩,在那樣貧瘠苦寒之地堅守國門近十年。 十年。 不論他們是出于領軍建功以圖將來的雄心,抑或只是為了那并不豐厚的餉銀,他們全都實實在在用自己熱血之軀,在邊關風雪中做了西北國門上堅不可摧的盾。 在他們身后的千里之外,便是這盛世紅塵。 可他們中的許多人,或許終其一生,都不會有太多機會親眼看看,自己身后捍衛(wèi)的這廣袤天地,有多么熱鬧繁華。 就是一群如此值得尊敬與頌揚的兒郎,她與他們結識的初心,竟只是為了利益與算計。 尷尬、慚愧、心虛、內疚,種種滋味齊齊涌上羅翠微的心頭,此刻的她真希望事情可以重新來過。 沒有什么“狼狽為jian”的陰暗腹稿,沒有什么茍且的圖謀算計。 云烈和他的同袍們,不該得到這樣的對待。 他們應當得到真誠的尊重與敬仰,而不是冰冷的利益和算計。 更不該因為她的一己私念,就被推上隨時可能身敗名裂,甚至被追責問罪的兇險境地。 **** 就這瞬間,悔不當初的羅翠微決定徹底拋開昨日的腹稿,放棄之前那個并不縝密的計劃。 恰巧此時店小二前來上了菜,她便趁機平復了心中波瀾。 “所以,你們在臨川,平日里除了演練軍陣和比武對戰(zhàn),就是打獵、摸魚?”羅翠微取了一雙竹筷遞過去。 云烈接過,口中應道,“有時也揍揍送上門來找死的北狄人解悶。” 他一本正經的追加上這個項目,讓羅翠微忍不住悶笑出聲。 盈盈水眸中那層原本帶了些感慨傷懷的薄淚,就這樣生生變成帶了笑意的淚花,偷偷從她的眼角歡快地沁了出來。 云烈不明所以:“笑什么?” “我忽然想起陳叔方才說,”羅翠微拿出隨身的絹子拭去眼角笑淚,軟聲顫顫,“殿下真的用面團……捏了個‘身中數箭的北狄人’嗎?” 云烈眸心爍了爍,迅速垂下臉看著桌上的菜,斬釘截鐵道:“菜要涼了?!?/br> 強勢終結此話題。 二度笑出眼淚的羅翠微清楚地看到,淺銅色的俊顏上分明布滿了可疑暗紅,都一路燙到耳朵尖了。 **** 巷中小食肆的餐食自比不得羅家,可這頓簡單的餐食卻讓羅翠微吃得很是愉悅。 午時半刻,兩人從小巷回到燈市正街時,羅翠微每走幾步就忍不住轉頭看看面色凝肅的云烈,再想象一下他面無表情地認真捏著“身中數箭的北狄人”的模樣,立刻又會垂下臉抖著肩膀無聲笑開。 鐵骨錚錚的戍邊英雄,私下里竟也是個幼稚鬼,真是越想越好笑,她實在是……哈哈哈哈。 “陳叔這個叛徒,”惱羞成怒又無計可施的云烈瞪人了,“你再笑,我就……” 一時沒想好該如何威脅她,云烈尷尬卡殼。 羅翠微索性大聲笑開:“你就……也捏一個身中數箭的羅翠微嗎?哈哈哈哈哈?!?/br> 許是因為她已決定拋開算計,坦蕩磊落地與他友善相交,便少了往日那般的謹慎與顧忌,沒注意自己連“殿下”都不稱了。 云烈本因為被她知曉了自己的幼稚行徑而輕惱,可望著她笑得整個人都明媚起來的敞亮模樣,沒防備自己的唇角也跟著飛了起來。 “想得倒美,對你用不著箭,”他沒好氣地笑瞪她,自暴自棄一般,“惹急了,我回去就再捏一個‘你’,若你再借此笑話我……” 羅翠微笑意僵住,有些驚詫地倒退兩步。 見她有所收斂,云烈得意挑眉,徐徐又道,“……就給‘你’蒸成餅,再一口咬掉腦袋?!?/br> 兇不兇惡?殘不殘忍?哼哼。 羅翠微頓時松了大氣,拍拍心口,脫口道:“嚇死我了,還以為你要捏個沒穿衣……” 意識到自己險些說了什么渾話,她急忙咬住自己的舌尖收了聲,兩頰緋紅地抬眼偷覷云烈的神情。 還好,沒什么表情,大約是沒聽出來的吧? 真是放松過頭了,什么瞎話都往外蹦。 羅翠微心虛地垂眸笑了笑,沒敢再直視他:“趕緊去挑花燈吧,不然再過一會兒街上人又要多起來了?!?/br> 她低垂著眼,就錯過了云烈臉上那明顯“想很多”的恍惚赧色。 **** 雖說之前熊孝義推測過,羅家結交昭王府,或許是想抬抬自家聲勢,可云烈始終覺得不會這么簡單。 不過,這大半個月來,羅翠微每回登門只是友好走動,與府中眾人打成一片,又在無意間解了臨川的燃眉之急,卻始終沒有提出什么過分的要求。 從今日一早見面起,這姑娘有數度欲言又止,其間的緊張與異樣,云烈是有所察覺的。 他原本想,就憑她大半個月來的耐心與誠意,只要她所謀之事不是非常出格,他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所以他才答應陳叔出來買花燈,并特意約她一道,心想只有他們兩人單獨相處時,她說起話來或許就沒有那么多顧忌。 她倒確實沒什么顧忌,可那“沒有顧忌”的走向,與他料想的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