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美奐，不消多說。布置得很雅致，名貴的家私雜物都放在適當(dāng)?shù)牡匚唬遗c聰慧坐在廚房吃冰。就算是廚房，面積也好幾百呎。

    我伸個懶腰，抱著水果籃，吃完李子吃蘋果，再吃文丹，再吃橘子、香蕉、葡萄。

    聰慧問女傭人：“少爺回來沒有？”

    女傭搖搖頭，“沒有，少爺叫把船開出去，看樣子不會早回來。”他們家的女傭個個頭發(fā)梳得光亮，筆挺的白衣黑褲。

    廚房窗口看出去都有驚濤拍岸的景色，一道紗門通到后園，后園的小石子路通到石澳沙灘。

    “看到那些白鴿嗎？”聰慧說，“老管家養(yǎng)的?！?/br>
    白鴿成群在碧藍(lán)的天空上打轉(zhuǎn)，太美，我說：“像里維埃拉。”

    “你真說得對，”聰慧笑說，“像意屬里維埃拉，法國那邊實(shí)在太做作，所以爹喜歡這里?！?/br>
    老頭子知道天不假年，能多么享受就盡量地享受。

    我吸進(jìn)一口氣，在水果籃里找萊陽梨。

    一個男孩子走進(jìn)來，摔下外套，拉開冰箱，看也不向我們看一眼，拉長著臉，生著一桌人的氣那樣。

    聰慧向我吐吐舌頭?！岸??！彼兴?/br>
    “什么事？”他倒一杯果汁。

    “回來啦？”聰慧問。

    “不回來我能看見你？”她二哥搶白她。

    我心中冷笑，二世祖永遠(yuǎn)是這樣子，自尊自大，永遠(yuǎn)離不了家，肯讀書的又還好些，不肯讀書的簡直無可救藥，勖聰恕一定是后者。

    聰慧卻不放棄，“二哥，我給你介紹一個朋友?！?/br>
    “誰？”他轉(zhuǎn)過頭來，卻是一張秀氣的臉，漂亮得與聰慧幾乎一樣，因此顯得有點(diǎn)娘娘腔。

    我肆無忌憚地上下左右地打量他。他還只是一個孩子?；蛟S比韓國泰先生更沒有主意，注定一輩子花他老子的錢。

    聰慧詫異，“喂，你們倆這樣互相瞪著眼瞧，是干嗎呀？”

    勖聰恕伸出手來，“你好，你是誰？仿佛是見過的?！?/br>
    聰慧笑出來，側(cè)頭掩著嘴，勖聰恕居然漲紅了臉的。

    我驚異，這個男孩子居然對我有興趣，我與他握手?！拔倚战?。”我說。我可以感覺得到，女人對這種事往往有莫大的敏感，他對我確是另眼相看。

    “姜小姐?！彼釓堃巫幼聛?。

    聰慧問道：“這么早便回來了？”

    “是。”她哥哥說，“有些人船一開出，就是朝九晚五，跟上班似的。如果不能即去即回，要船來干什么？”

    我微笑，兄妹倆連口氣都相似。他們的大姐應(yīng)該稍微有著不同——至少是同父異母。

    勖聰恕猶疑一刻，他問：“姜小姐，你可打網(wǎng)球？”

    聰慧說：“看上帝分上，叫她名字。而且從什么時候開始，你忽然尊稱人家‘小姐’的？”

    勖家有草地網(wǎng)球場。聰慧有球衣球鞋，我們穿同樣號碼。換衣服時聰慧驚訝地說：“嘩！你有這么大的胸脯！我以為只是厚墊胸罩。”

    我笑笑。她真是可愛。

    我一點(diǎn)兒沒有存心討好勖聰恕。在球場把他殺得片甲不留，面無人色。他打得不錯。我的球技是一流的，痛下過苦功。

    我做事的態(tài)度便如此，一種賭氣。含不含銀匙出生不是我自己可以控制，那么網(wǎng)球?qū)W得好一點(diǎn)總不太難吧。

    聰慧說：“老天，你簡直是第二個姬絲愛浮特。”

    “笑話了?！蔽曳畔虑蚺?，用毛巾擦汗。

    “淋個浴吧?！甭敾壅f，“宋家明快來了，我們一起吃晚飯。二哥，你不出去吧？”

    “啊，不不。”聰恕有點(diǎn)緊張。

    “這畢竟是星期日，”聰慧說，“你有約會的話，不要客

    “不不，我沒地方去?！彼f，“我與家明陪你們?！?/br>
    我上樓淋浴，換回原來衣服，宋家明已經(jīng)來到了。

    一眼看到宋家明，我心中想：天下竟有聰慧這么幸運(yùn)的女孩子，宋家明高大、漂亮、書卷氣，多么精明的一雙眼睛，富家子的雍容，讀書人的氣質(zhì)，連衣著都時髦得恰到好處。他與聰慧并沒有表露出太多的親密，但是他們抬眼舉手間，便是情侶。我最欣賞這種默契。

    真是羨慕。

    我坐在一角，忽然索然無味。我還是回到自己的世界去好，當(dāng)初是怎么來的？連車子都沒一部，到時又要勞煩他們送，這年頭卻又少有周到人——聰慧怕是例外。

    我對聰慧說，“我有點(diǎn)兒累，出來一整天，想回去?！?/br>
    “吃完飯，吃完飯我送你。”她說，“如果真是累，我也不勉強(qiáng)，我們家一向不逼客人多添一碗飯，或是多坐一小時?！彼Α?/br>
    宋家明轉(zhuǎn)過頭來，雙目炯炯。

    回去，回去干什么？也不過是看書看雜志。

    我點(diǎn)點(diǎn)頭，“吃完飯再說?！?/br>
    那邊的勖聰恕仿佛松了一口氣。

    他喜歡我。當(dāng)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的時候，他可以為她做一切事。只要她存在，他便歡欣。我知道。我愛過好幾次，也被愛過好幾次。

    他說：“吃完飯我送姜小姐回家?！?/br>
    菜式并不好。大師傅明顯地沒用心思。宋家明沉默地觀察在座幾個人，令我坐立不安。其實(shí)我心中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自卑，一定是自卑，所以我想離開這地方。宋家明對我有防備之心，他薄薄的嘴角暗示著：別夢想——仙德瑞拉的故事不是每天發(fā)生的。但勖聰恕并不是白馬王子。

    我放下筷子，與宋家明對望一陣，我要讓他明白，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聰慧正在訴說她與我認(rèn)識的過程。

    然后勛太大回來了。

    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頭發(fā)做得一絲不亂，鑲滾條的旗袍套裝，優(yōu)雅的皮鞋手袋，頸項上三串珍珠，手上起碼戴著三只戒指，寶石都拇指甲大小。國語片中闊太太造型。她很美，那種富態(tài)型的俗艷，闊太太做久了，但還是摔不掉她原有的身份——這女人出生不會好。

    正當(dāng)我在研究勖太太的時候，猛一抬頭，發(fā)覺宋家明在察看我的表情，他并不喜歡我。

    真是奇遇，一天之間便見勻勖家的人。

    勖太太客氣地說：“你們多玩玩。我上去休息?！彼蠘?，又轉(zhuǎn)頭問：“姊姊今天會來嗎？”

    “沒說起?！甭敾壅f。

    “好好好?！臂锰K于走上樓梯。

    我說：“我真要走了。”

    聰慧拉起我的手，“你怎么沒有今早高興？怎么了？有人得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