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自己年事已高，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楊原心里放心不下獨(dú)女楊清笳的婚事，也顧不得矜持，三番五次問詢鄭家人婚期，對方卻一直語焉不詳，百般推諉。

    約莫十日前，楊原又差霽華去鄭家問婚期，結(jié)果鄭家家主終于不耐，當(dāng)場便一口回絕道，“兩家長輩不過是說了句玩笑話，連正經(jīng)的婚書都沒有，根本做不得真。”

    霽華回楊宅將鄭家退婚的事情一說，楊原當(dāng)時便氣急攻心昏死過去，楊清笳一個女兒家，也沒什么主意，只哭得昏天暗地，還是霽華機(jī)靈，跑出去請了大夫，然而藥石罔顧，老爺子挨了不足兩日便一命歸西。

    楊清笳遭人退婚在前，父亡在后，一時想不開竟然一根腰帶上吊了事，楊清佳應(yīng)該就是這時候陰差陽錯住進(jìn)了這倒霉孩子的身體，怪不得醒來以后喉嚨火燒火燎地疼，原來是上吊后遺癥。

    基本搞清楚了前因后果，楊清佳，不，現(xiàn)在應(yīng)該說楊清笳，終于明白了自己的處境。

    楊原剛剛?cè)ナ?，依大明律，父去需回鄉(xiāng)守孝三年，楊清笳雖是半路過來的，但律法不得不依，何況鳩占鵲巢活了第二次，該盡的義務(wù)也必定要盡。

    未來的路具體怎么走，楊清笳暫且還沒主意，她也沒有別的本事，想了想只能重cao舊業(yè)。

    在現(xiàn)如今的大明朝，好歹有一行倒是差不多的。

    然而不管怎么樣，還得先回老家再說。

    楊清笳租了輛馬車，跟霽華一路晃晃悠悠往江西豐城走。

    ☆、第2章 蜜中官司

    三年后，江西豐城。

    贛地魚米之鄉(xiāng)，大道通衢，物資頗豐，故而商貨輳集，街旁鋪坊腳店鱗次櫛比，一走一過，市招望如繡錦。

    大街東頭的調(diào)粉醬菜鋪?zhàn)哟藭r熱鬧異常，遠(yuǎn)遠(yuǎn)一看，黑壓壓的都是人頭兒，二三十號人捱肩疊背地圍在那處。

    被圍得里三層外三層的圈里是個約莫二十出頭的青皮混混兒，他手里抱著個開了泥封的小壇坐在地上，嘴里一直嚷嚷著這家鋪?zhàn)涌尤?，買的蜂蜜里面有老鼠屎。

    劉掌柜愁眉苦臉地站在一邊兒，無可奈何地解釋說：“我們這兒的蜂蜜都是打西邊進(jìn)的良品，來了以后一壇一壇驗(yàn)過封泥的，怎么可能會有老鼠屎！”

    “那這是啥？這不是老鼠屎這是啥？”混混兒指著一旁地上的一顆黑黢黢的圓粒，上面還沾著蜂蜜，是他剛剛從開封的壇子里撈出來的。

    “這……這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你是掌柜你會不知道？我看你這黑店就是打著西域蜂蜜的幌子賣次品！坑人坑人吶！”

    混混剛?cè)峦?，還未及劉掌柜辯解幾句，旁邊一個商賈模樣的中年人便陰陽怪氣地諷道：“怪不得賣這么貴，‘老鼠屎蜜’倒是世間少有！”

    劉掌柜聞言面皮漲紅，怒道：“馮掌柜你這話什么意思！”

    馮掌柜是對面賣醬料小食的鋪?zhàn)拥睦习?，兩家店賣的都是差不多的貨品，同行冤家，平時就不怎么對付，這次劉掌柜門口有人鬧事，哪能少了他，他嘴皮子十分利索地道：“我能有什么意思？你敢賣還不敢讓人說嗎？這么多人都看見了，你以次充好，賣摻了老鼠屎的蜂蜜，我馮有才雖然生意不如你興隆，可好歹我是不做jian商的！”

    這波節(jié)奏帶的很好，周遭看熱鬧的吃瓜群眾頓時“jian商”、“jian商”地指指點(diǎn)點(diǎn)。

    眼看辛辛苦苦經(jīng)營的店子名聲就要臭了，劉掌柜也無心再吵，只盼著趕緊息事寧人，他掏出三四塊碎銀子扔給坐在地上的人：“拿去吧，這事就這么了了?！?/br>
    混混兒顛了顛手里的碎銀子，啐道：“一兩就想打發(fā)我？我吃了口你這帶老鼠屎的蜂蜜連隔夜飯都吐出來了，現(xiàn)在還惡心著呢！誰知道以后會不會得什么??！”

    劉掌柜給了他一兩多銀子，按物價夠買三壇子蜂蜜了，混混兒這么說，明顯就是找茬了。

    “你可別太過分！少在這兒賴皮！趕緊拿錢走人！”

    “哎呦！賣了假貨還這么橫！以后誰還敢上你這兒買東西？”那混混兒往地上一躺，大有不鬧個雞飛狗跳誓不罷休的架勢。

    劉掌柜估計(jì)沒見過這么油鹽不進(jìn)的厚臉皮，此刻是又急又氣，眼看幾十年的招牌就這么被個混混兒砸了，簡直跳豐水河的心都有了。

    正當(dāng)他束手無策之時，一個估摸雙十年紀(jì)的素衣姑娘排眾而出，開口道：“既然你們雙方對蜂蜜的質(zhì)量有爭議，為什么不報(bào)牙行處理？”

    古代市場管制體系里面一個很重要的機(jī)構(gòu)就是牙行，所謂牙行類似于現(xiàn)代的商業(yè)居間中介，發(fā)展明朝時也漸漸有了市場監(jiān)督的作用。

    這算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如果將這事通報(bào)到牙行，牙行自有公斷，劉掌柜也不用這么和這無賴?yán)速M(fèi)口舌。

    “對！對！我這就報(bào)牙行！謝謝這位姑娘提點(diǎn)！”劉掌柜感激道。

    一聽說報(bào)牙行，混混兒卻是不干了，他一轱轆爬起身，指著劉掌柜的鼻子唾沫星子亂飛：“你們開店的跟牙行都是一伙的，報(bào)了牙行還有我的好兒嗎！你這是要仗著人多欺負(fù)人少??！”

    “你之所以不敢讓劉掌柜去報(bào)牙行，是因?yàn)槔鲜笫焊揪褪悄阕约悍胚M(jìn)去的?！闭f這話的，正是方才開口的那位姑娘。

    “你說啥，我放的？”那混混兒見對方是個面容姣好的姑娘，忍不住道：“老爺們兒之間的事兒，你個小娘子懂個屁！”

    那姑娘被個青皮混混兒嘴上擠兌卻不驚不怒，她從鋪?zhàn)忧懊娴闹梦锛苌蠑[著的一沓油紙中抽出一張墊在手上，將那顆老鼠屎捏起，雙指一個用力便將其捏成了兩半，送到眾人面前：“大家看看，可有什么異常？”

    一旁圍觀的眾人有嫌臟向后躲的，有好奇忍不住上前端詳?shù)?，不過他們看來看去也沒看出來什么名堂，只有一位站在角落里，面色冷淡的年輕男人開口淡淡道：“里面是干的?！?/br>
    姑娘聞言看過去，對那位冷面小哥笑了笑，轉(zhuǎn)頭問劉掌柜：“這蜂蜜是什么時候封壇的？”

    劉掌柜不知道這位年紀(jì)輕輕的小姑娘要做什么，不過瞧著是來幫自己的，于是答道：“大概是一個半月前。”

    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手里的東西放在一旁，解釋道：“如果老鼠屎真的是在封壇之前就進(jìn)去了，那么經(jīng)過一個半月的浸泡，它里面不可能是干的，除非……”她看了一眼旁邊的有些心虛的混混兒，續(xù)道：“除非這顆老鼠屎是買回蜂蜜開封后才放進(jìn)去的?！?/br>
    劉掌柜頓時茅塞頓開，指著混混兒怒道：“原來是你這個無賴把老鼠屎放蜂蜜里陷害我！劉掌柜伸手拽起對方：“走！跟我去見官！”

    那混混一聽要見官立刻慫了，把那幾顆碎銀子掏出來塞給對方，嘴里討?zhàn)埖溃骸澳挠眠@么麻煩見什么官！錢還你！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