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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著看著奔向湘南的匹匹駿馬, 他深吸了口煙桿,臉上刀刻般的紋路動了動, 扭頭見芳婆也看的目不轉睛,啞聲道:“沒見過?嚇到了?” 芳婆哼了聲,垂目道:“這么多馬進城做什么?怎么?薛家還做馬的買賣?” “不是?!碧帐灏荒瑖@, 語氣仍是淡定自若, “夫人一向愛馬, 喜歡,買些也無妨。” “這粗粗看去也有千八百匹,也忒多了。”芳婆縮回車里,“到底是財大氣粗的辛夫人, 喜歡什么就都搜羅了來,我這種鄉(xiāng)下婆子,哪里知道貴人們的心思。走嘍。” 陶叔深吸著氣,揚起馬鞭直朝翠竹林疾馳去,“芳婆,夫人和小侯爺夫婦對你真是好的很,他日,你一定會知道的?!?/br> ——他日,你一定會知道的。 芳婆忽然想到什么,那些馬…若是挑選買馬,為了選出最好的馬匹,馬必無皮鞍無鐵蹄,可剛剛馳騁而過的馬群…似乎每一匹都鞍蹄齊全,看著不像是因愛馬挑選…要是馬背上再多個人,怎么都有點兒上陣殺敵的意思? 聽說自己要離開,櫟容都沒開口留自己一聲…阿容是舍不得自己的,但… 莫不是…紫金府有大事籌謀? ——我叫薛燦,家中湘南紫金府。 ——我的主人,紫金府小侯爺是也。 那晚,隔壁屋的芳婆也聽見了這句,她悄悄推開窗戶,她看見了兩個人影一前一后闊步離開,前頭那人的背影,像極了曾經(jīng)的故人,他們有著近乎一樣的身姿,英武高大,他們連聲音都有幾分相似,低沉里帶著讓人沉淪的微啞,有著難以抗拒的力量一般。 紫金府小侯爺? 辛婉啊辛婉,你哪里生出過一個兒子?薛少安患病多年,怕是女兒都是拿命生出來的,兒子?除非他不想活了,才會真的和旁人弄出個孽種。 芳婆仰面望著斑駁的天花板,往事歷歷在目,她還記得自己為櫟老三做的最后一單買賣——那是幾個糊花了臉的少年,其中還有個年齡不大的少女,最小的,看著還是個孩子,病的迷迷糊糊額頭燒的滾熱。 時間太緊,櫟老三片刻就要啟程,湘南,為什么會在這個檔口送幾個神秘少年往那里去?芳婆想問,但她知道,櫟老三做這行多年,自然知道什么活計能接,什么是千金萬金都做不得的…櫟老三收了黑衣人的黃金,一是為財,二…也許是他也甘愿為這群人踏上未知的路吧。 芳婆記得,自己只是理順了這幾人的喪衣,又把幾人的發(fā)髻弄得齊整了些,他們的臉是故意糊花,芳婆沒有動作,但她看得出,這幾個都是眉清目秀的俊俏坯子,就算一身臟衣花臉,也掩蓋不了他們與生俱來和常人不同的貴氣。 芳婆隱約可以猜出他們是什么來歷,不,是已經(jīng)知道——姜都才破,太子虔和獨子姜未都以死殉國,聽說姜未率一群少年設伏殺了關易,這幾個疲憊不堪衣裳帶血的…不是姜都親貴的孩子,就是幾個幸存的少年勇士吧… 天大地大,為什么偏偏要去湘南?辛婉,因為辛婉是紫金府的人,普天之下,還有哪里比得過紫金府的庇護,也只有辛婉,可以說動…芳婆眼珠凝住,也只有辛婉…可以說動那位黑衣男子,讓他捧出金葉子砸出來櫟氏義莊的一條路。 尋常貴族孩子,值得辛婉費承擔這樣的風險?要是敗露出事,可是滅族的死罪,辛婉顯赫富貴,也舍得搭上夫家所有? 除非…芳婆又細細看過每一個少年的臉,那生病的還小,一定不會是,女娃子也不可能,余下的…芳婆指尖半懸,幾欲落在那英俊少年的臉上,但她竭力克制住自己,拿白布掩上少年的臉。 姜未,他一定是太子虔的兒子姜未。姜未,應該沒有死。 辛婉啊辛婉,你嫁去湘南這么多年,早已經(jīng)和母家沒了往來,國破關頭,你卻又參合了進來…你是太忠,還是太傻。 就好像是,也只有你這個傻女人,才會不顧自己的幸福,山高水遠嫁給一個要死的男人。但十幾二十年過去,他竟然還頑強的活著?這又是不是,傻人有傻福? 櫟老三一定能看出了這幾具尸首的來歷,他一個老江湖,哪有什么瞞得過他的眼睛?櫟老三同情姜國,也是該死的伐姜,讓他一兩年都接不到一筆買賣,餓瘦了寶貝阿容。 這買賣,當然得做,還得做的漂漂亮亮,讓鷹都好戰(zhàn)的戚太保將來有一天氣的嘔血才好。 芳婆送出打理一番的尸首,黑衣人驚喜看去,嘖嘖贊道:“都說芳婆妙手,果然不假。” ——“要不是時間太緊,豈止如此?真正的妙手,你還沒見識呢?!?/br> 芳婆只希望,櫟老三一定要平安回來,自己和阿容,還等著他帶去買衣裳吶。 太子虔,你的兒子姜未,真是要謀出大事了么?你的兒子,定是有不輸你的雄才偉略,他深藏復國大志,心懷強國之夢… 萬馬奔騰,深府暗涌,他已經(jīng)在動作了。不然阿容怎么會送走我這個老婆子… 芳婆突的伸出頭,“趕車的…” 陶叔轉過身,望著這婆子有些恍惚失神的臉,“怎么?落下東西了?” 芳婆弱軀晃了晃,干枯的唇欲言又止。 “要是真落下什么,趁還沒走遠,咱們回頭就是。” “算了。”芳婆搖了搖頭,老目涌出絲絲傷懷,“也沒什么用處…落下就落下吧,走了,回陽城去?!?/br> ——“駕,駕!” 姜虔…你的兒子,很像你。 芳婆顫著指尖撫上自己皺巴巴的臉,她蒼老的眸間忽然溢出一種含情的光澤,但這道光轉瞬即逝,即刻又變作歷經(jīng)滄桑的世故。 她是芳婆,蠻橫不饒人,嘴巴如刀子的殮師芳婆,仙女般的嬌容,寒星似的眼眸?如今又在哪里? ——“辛婉馬背上英姿颯颯,一下馬卻事事拘著,總覺得失了些原有的性子?!?/br> ——“她是辛家長女,自小就知道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也只有在馬背上,活的像她原本的樣子。平日里,我也替她覺得心累?!?/br> ——“辛云絕色天成,每回我去馬場,她都是最后一個出來見我,連根眉毛都描得無懈可擊,她該是極愛惜她的臉吧。” ——“女子誰不愛惜自己的臉?太子殿下,我也愛惜的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