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刻，他終于察覺到有些累了。

    夜微門宮門微開，一道身影自其間騎馬而出。

    若是旁人，本該避之不及，可他偏偏對陸兆業(yè)身旁將士熟視無睹，從容驅(qū)馬至人前?；鸢压庋嫘苄埽老≌樟了贻p俊秀面容。

    “鎮(zhèn)南王世子……”陸兆業(yè)捂住肩上箭傷，冷笑道，“你奉陸子響之命前來？”

    陸麒陽默然不答，神情冷峻，恍如與夜色融作一片。鏗然一聲響，是他拔出腰間佩刀，手腕一動，刀鋒銀光便刺亮了周遭人的眼眸。

    “世子，你可真是好耐性，演戲一演便是十?dāng)?shù)年?！标懻讟I(yè)騎在馬上，依舊滿面冷漠，“你有這般能耐，就算是你幫了陸子響，他也不會視你如心腹。今日，你殺了孤；明日，父皇就會猜你疑你，令你與你父王落得與孤一個下場?！?/br>
    陸麒陽反轉(zhuǎn)刀身，冷淡道：“后事，便不由太子殿下cao心了，麒陽自會處置?！?/br>
    說罷，便要揚(yáng)起刀刃。

    “且慢！”陸子響的聲音自城樓上傳來，朗朗道，“太子到底是我親兄長，我不忍殺他于此，還請鎮(zhèn)南王世子刀下留人。不如將太子殿下交由父皇定奪，如何？”

    陸麒陽聞言，悠悠將刀歸還鞘中，道：“二殿下自行斟酌便是。”

    夜微門重啟，火光熊熊，今夜京城不眠。

    ***

    洞房內(nèi)，沈桐映已在喜床上坐了許久。

    陸兆業(yè)久久未入洞房，她已將大紅的袖口扯成了一團(tuán)皺。終于，她耐不住了，一把扯下了紅蓋頭，反手將喜桌上的物什盡數(shù)掃落在地。

    嘩然一團(tuán)亂響，那些棗子干果、酒盞金杯，滾落了一地，滿地盡是狼藉。幾個丫鬟見了，撲上去忙著撿起來，一邊道：“太子妃娘娘息怒！殿下興許是被人絆住了腿腳，尚在前頭喝酒呢！”

    “絆住腿腳？喝酒？”沈桐映的身子晃了晃，額前花勝上墜下的金縷流蘇一片亂搖，“他擺明了就是沒把我這個太子妃放在心上，過了門便不會來碰我。”

    說罷，她哈哈笑了幾聲，冷著眼站到了銅鏡前，撫著自己面頰上傷疤，道：“罷了……不碰我便不碰我。只要能做太子妃，我什么都不在乎?！?/br>
    幾個丫鬟聞言，都不敢說話。

    沈桐映自從毀了容，就變得脾性古怪陰沉，誰也不敢觸她的逆鱗。

    正在此時，外頭匆匆跑來一個內(nèi)監(jiān)，滿頭皆是大汗，口中嚷著：“不好了！娘娘不好了！”

    “出了什么事兒？”沈桐映冷聲道，“只要不是太子殿下死了，都不必來告知我?！?/br>
    “娘娘！”幾個丫鬟為她的口出狂言而倒吸一口冷氣，“慎言吶！娘娘！”

    “太子……太子……”內(nèi)監(jiān)眼底涌出眼淚來，哭哭巴巴地，道，“太子本想趁著今夜起事，誰料卻在光樞門前被鎮(zhèn)南王世子三箭射下！如今太子被押入宮中，只怕是……兇多吉少……”

    聽聞此言，沈桐映大驚失色。

    她抓住內(nèi)監(jiān)的肩，搖晃一陣，齜眉瞪目，怒道：“你說什么？你的意思是，我有可能不再是太子妃，不再是皇后了？！是不是？！”

    “娘娘，太子現(xiàn)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呀！”內(nèi)監(jiān)哭哭啼啼的，又道，“且沈大人也遭了殃，陛下派了兵去，前刻已將幾位大人都抓了去，等著押入監(jiān)牢了！”

    沈桐映聞言，一陣恍惚，道：“哪個沈？”

    “是您家的那幾位大人……”內(nèi)監(jiān)道，“沈庭康大人，與沈辛殊大人……”

    “那我伯父呢？！”沈桐映又逼問道。

    “這，這，奴才不知道……”內(nèi)監(jiān)被她兇惡神情嚇到，說話結(jié)結(jié)巴巴的，“奴才也不清楚外頭到底是什么狀況，只是聽說，二殿下攔住了抄那安國公府的軍士……哎喲不對，人家現(xiàn)在不是安國公府了……”

    沈桐映陡然失力，跌坐在地。

    摔倒時，她的手撞翻了擱在一旁的喜燭。那蠟燭摔落在地，點(diǎn)燃了大紅的帷帳，嚓然燃起一片火焰。很快，這火色便與洞房的喜色交織為一片。

    第61章 京師細(xì)雨

    次日天明, 晨光破曉, 一場細(xì)雨悄然落下。

    被昨夜馬蹄兵戈聲驚了一夜的百姓，俱是畏畏縮縮自家中探出頭來，左右張望、七嘴八舌, 想要看看這京城是否已變了天，那龍椅上坐的陛下可換了人。

    水井巷尾處, 皆有人在竊竊私語。

    “聽聞昨夜那太子逼了宮, 卻在光樞門前被鎮(zhèn)南王府的世子三箭射下！”

    “陛下倒是好端端地坐在宮里頭，只是不知道那太子是死是活?！?/br>
    “渾說！還‘太子’吶？現(xiàn)在怕不是人人喊打！”

    但凡有人靠近，百姓便倏忽噤聲，頓時做鳥獸散，撐傘冒雨，各回各家。

    宮城之中, 亦是一片死般寂靜。

    昨夜留在長階上的血流已干, 又被雨水所沖淡, 顏色漸輕。宮人將士們正冒著細(xì)雨，一點(diǎn)點(diǎn)收拾滿宮狼藉。他們一邊膽戰(zhàn)心驚地灑掃著血跡, 一邊悄悄說著昨夜見聞，說是虧得鎮(zhèn)南王率兵趕來護(hù)駕, 這才令陛下毫發(fā)無損。

    乾福宮中，楚帝仿佛一夜驟老十歲，面色憔悴。

    陸子響侍立在側(cè), 雖一宿未眠, 他卻是一副游刃有余模樣, 笑意溫雅，渾如一塊天成美玉。

    昨夜光樞門驚變后，楚帝一夜未能入眠。將陸兆業(yè)押入監(jiān)牢后，他立時便要將陸子響立為太子。此刻回過神來，楚帝心底仍是震動不安。

    “響兒，那沈家不除，到底是樁禍害。沈辛固在朝多年，結(jié)黨營私，你最是一清二楚。”楚帝憶及后半夜派人夜抄沈家之事，對陸子響道，“你緣何攔著朕派去的人手？你不是個莽撞之人，其間定然有什么緣由?！?/br>
    獨(dú)獨(dú)對著陸子響，楚帝會放下獨(dú)斷，與他仔細(xì)探討利弊。

    畢竟，這可是將來要繼承帝位的皇子。與他多說國事，本是理所當(dāng)然。

    “不瞞父皇，子響先前呈上的退治疫病的方子，便是由沈家所獻(xiàn)。兒臣以為，沈家能有心思如此，尚算將功補(bǔ)過，可一免死罪。如果這退疫功臣被父皇打入監(jiān)牢，讓百姓知曉了，難免會為父皇惹來非議?！标懽禹懶Φ溃安贿^，其余罪責(zé)如何，便由父皇定奪就是?！?/br>
    楚帝聞言，點(diǎn)頭道：“原來如此。你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