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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門外的幾名侍者做了個手勢。 屋子里沒有燃燈,掩了門之后就更加昏暗。即便有月光透過窗子從側(cè)后方灑下來,只能勉強(qiáng)照亮姜沐小半張臉,讓他的表情顯得十分模糊而黯淡。 姜云舒忽然又生出一陣不安。 她下意識地攥住了拳頭,使勁眨了眨眼睛,試圖讓視野變得清晰一點(diǎn)。 姜沐坐到床頭,拇指和食指捏在眉心揉了幾下,將滿臉的倦色揉散了,這才輕聲問道:“今天午后你想說的,是和江先生有關(guān)的事情?” 他問得直接而坦蕩,毫不避諱,就好像江五先生意外橫死的事情里并沒有絲毫陰謀存在似的。 ——若不是姜云舒已經(jīng)瞧見在他方才做了那個奇怪的手勢之后,川谷便接替了辛夷與白蔻的位置守在門外的話。 姜沐口中問著話,手里也不閑著,拖過被子三兩下把姜云舒裹成了個棉花球,連下巴都遮住了一小半。 他甚至還準(zhǔn)備了幾只引枕,讓她窩得舒服些。 姜云舒繃緊的心緒就在這些瑣碎而無關(guān)緊要的動作中漸漸松懈下來。 她歪在軟綿綿的棉花窩里,小聲將困擾了她一整天的憂慮仔細(xì)地講了一遍,連最微小的細(xì)節(jié)也不曾略過。 待說到江先生一再重復(fù)的“不記得”三個字的時候,黑暗之中,姜沐的氣息好似沉重了一點(diǎn)。 這一星半點(diǎn)的沉滯卻又極快地被強(qiáng)行壓住。 又過了好一會,姜云舒才聽到父親的聲音幽幽地響起來,竟飄忽得有些不像是他本來的嗓音了。 他說:“你可知道,江先生原本是本家的人?” “什么?!”姜云舒一愣,從棉花堆里費(fèi)力地支起腦袋,巴掌大的小臉上全是驚訝,“可他不是……” 江五先生甚至不曾筑基,修為淺薄至極,連未足十五歲的姜云岫都要高出他一大截。 姜家本家向來不留無用之人,即便是個博古通今的教書先生也不行。更何況,他的姓氏本身就已經(jīng)說明了他身居分家支脈的事實(shí)。 姜沐被女兒的模樣逗樂了,語氣中的悵惘之意散去不少,抬手抵住姜云舒的腦門,把她推回去,這才繼續(xù)道:“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姜家有個規(guī)矩——凡是出身分家的人,除非資質(zhì)優(yōu)異,便沒有被選入本家的機(jī)會;而本家嫡系血脈,若違逆家主或是境界遲遲沒有進(jìn)展,則會被逐出?!?/br> 姜云舒自然一早就聽說過這不近人情的家規(guī),但卻不知道姜沐此時提起來是什么意思。 姜沐輕輕嘆了口氣:“但除此之外,還有一條。若是本家之人自請離開,也是可以的。江先生便是大約三十年前自請離開本家的?!?/br> 他說這些話時的聲音很平靜,但姜云舒卻莫名地從中聽出了一股蕭索的意味。 姜沐擺了擺手止住了她還未出口的疑問,回憶道:“那時候我和你現(xiàn)在差不多大,剛開始修行不久。江先生輩份雖高,卻不過二十來歲,因?yàn)楸炯抑挥形冶人昙o(jì)小,他就常帶著我玩。我記得,那時他年紀(jì)雖輕,修行上卻進(jìn)境過人,只差一線便可結(jié)丹,連你叔祖父當(dāng)時也不及他??上В谶@個時候,他卻遇上了個女子……” 這故事剛開了頭,卻已十分離奇,無論是那位看起來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實(shí)際不過五十來歲的事實(shí),還是故事中半含半露的纏綿悱惻,都比話本子里的恩怨情仇不遑多讓。 姜云舒不由暫將憂慮拋開了,又琢磨了一遍姜沐的話,奇道:“莫非江先生離開就是為了那女子?” 她不插話還好,這問題一出口,姜沐立刻反應(yīng)了過來,覺得自己和個還沒滿八歲的小丫頭講長輩的情感糾葛,實(shí)在有些不像樣,便生生把剛起頭的風(fēng)月舊事給掐住了,咳了聲,避重就輕地轉(zhuǎn)言道:“這事情鬧得有些大,其中內(nèi)情卻始終沒人說得清楚,只知道到最后,那女子身殞,江先生也自請離開本家。” 姜云舒低低地“啊”了聲。江五先生離開本家這結(jié)局自然毋庸置疑,但她卻沒想到這故事中的另一個主人公竟早已香消玉殞。 按理說,她再有宿慧,此時也沒到能夠理解愛恨糾葛的時候,但不知為什么,她突然就想起當(dāng)年林氏過世時姜沐悲慟之極、如喪神魂的模樣,心里不由狠狠地一抽。 便聽姜沐繼續(xù)說道:“按規(guī)矩,離開本家之人必得服上一顆‘天心忘塵丹’,加上受一回禁制之術(shù),把過往一切全都忘了才行。但江先生受術(shù)的時候,也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不僅記憶全消,連修為也十不存一,整個人一夕之間就從風(fēng)華正茂變成了一副老者模樣,此后更無法修行,只能日復(fù)一日地靠讀書作畫排解憂愁?!?/br> 他話音方落,姜云舒眼前便仿佛浮現(xiàn)出一抹消瘦落寞的身影,當(dāng)年加身盛譽(yù),連同往昔摯愛,全都已隨煙塵葬下,只余一身落魄,與枯筆殘卷為伴。 這場景更是浮現(xiàn)得毫無理由,卻偏偏太過真實(shí),令她一時失了神。 半晌,她聽到自己低低地問:“爹爹,江先生是真的把什么都忘了么?” 這問題來得古怪,姜沐略微沉吟了一下,才說道:“應(yīng)當(dāng)是。在那之后我見過他一次,他分明已認(rèn)不出我了。這次回來,知道他來本家指導(dǎo)你們,我特意去見了他幾回,也還是……” 他語中唏噓毫不作假,姜云舒也更不會去懷疑,只是不免疑惑道:“可是,我不明白,這么說起來,江先生早該知道自己忘了事啊,今天怎么會……就算那什么丹典是本只有本家人才能讀的秘籍,他也不至于只聽了一句半句便那般……” 姜沐早知女兒不似尋常幼童懵懂,也想過多告訴她一些事情,好提前有個防備,然而每次見到她清澈的眼睛,便總不由自主地想把她隔絕在那些復(fù)雜的世事與叵測的人心之外。 即便是到了此時。 可姜云舒下一句話卻迫使他下定了決心。 她說:“我說不好,但江先生的事……這個家里……我,我有點(diǎn)擔(dān)心……” 她的話說得斷斷續(xù)續(xù),很是含糊不清。 姜沐卻眉頭一跳,詫異地望向女兒,只見她半斂著眼簾,迷茫地注視著眼前的黑暗,瞳孔微微散開,仿佛在她茶色的眸中涂上了一抹濃重的陰影。 他就不由生出一陣恍惚。他這半輩子所求的,不過就是幾天平靜的日子,為此不惜閉目塞聽,一心一意地粉飾太平,可奈何天意作弄,十余年自欺欺人到頭來依舊只剩下一場空! 還得連累他不足八歲的小女兒早早體會人世坎坷…… 姜云舒也不知是不是覺出了他的心緒起伏,像一只蠶蛹似的裹著被子一起拱過來,把臉湊到他微涼的掌心里輕輕地摩蹭了兩下。 姜沐:“……” 他默然怔了片刻,終于認(rèn)命似的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神色已是罕見的凝重:“云舒,我接下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