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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從地里突然長出來的一樣,毫無預兆地出現(xiàn)在了他們面前。她外表看起來不過三十來歲的年紀,雍容而清冷,素白的膚色從黑色紗衣底下隱隱透出,如同最好的羊脂玉,但她的容貌卻不因此而顯出任何溫潤,反而像是極北海上亙古不化的冰川,在陽光下或許璀璨得令人心折,但也冰冷得讓人心生恐懼。 那個女人沒有佩戴任何首飾,只在腰間不倫不類地掛了個有了年頭的小壇子。 她習慣性地撫摸著小酒壇,睨向面前的來客:“回去。” 姜云容咬住唇,那人甚至沒有問一句他們的來意,可她卻幾乎連解釋的勇氣都沒有,就算浪跡十余年,她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大修,僅僅被對方輕描淡寫地望上一眼,就仿佛要被鋪天蓋地的巨浪沒頂了一般。 她躊躇片刻,狠狠一攥手心,借著指甲刺破皮rou的刺痛定了定神,開口道:“前輩息怒,我等冒昧前來是因為……” “滾?!?/br> 而回答她的,只有愈發(fā)不耐煩的一個字。 姜云容臉色瞬間白了下去。 可就在這時,她聽見姜云舒略略沙啞的聲音響起來了:“薛瑤,還記得我么?” 那女人眉尖輕挑,幾不可聞地“咦”了一聲,扣著腰間的壇子,低下頭來:“你怎么會知道我?你是誰?” 姜云舒泄掉的力氣一時攢不回來,便坐著不動,任她打量,口中慢慢吐出幾個字:“璧山城,方家?!?/br> 薛瑤訝色更重,略略驅(qū)散了她臉上凝結(jié)的冰寒:“是你?我記得你是十七公子的……” “妻子?!苯剖孑p聲回答,“未亡人?!?/br> 不僅薛瑤,姜云容夫婦也愣住了。 許久,薛瑤嘆息道:“這么說,十七公子最終還是不在了。”她移開目光,望向晨光微曦之下粼粼海面,神思不知飛到了何處,許久之后,忽然不合時宜地彎起眼睛笑了一下:“跟上來。有什么事都和我說說,我當了這么多年的寡婦,可比你有經(jīng)驗多啦!” 她又拍了拍那只小壇子。 姜云舒沉默了一會,遲緩而僵硬地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木然反問:“做瘋子的經(jīng)驗么?” 薛瑤不見了初時的冰冷,嘴角一抽,指著她搖搖頭:“真是和葉十七一樣,一張嘴就能把人恨死!” 姜云舒恍惚地笑了笑。 她哭累了,瘋夠了,連小孩子撒潑的法子都用了出來,可是有什么用呢,早已走遠的人,終究還是回不來了。 反倒是薛瑤不離身的那只骨灰壇子喚回了她一點理智。 她還不能就這么瘋傻下去,甚至連心灰意冷的權(quán)利都沒有,還有太多人的期待,和他們兩個人共同的愿望,都等著她去完成。 無數(shù)人舍生忘死傳遞下來的一線光明,也還不能熄滅在她手里。 初夏溫暖的氣息隨著升起的朝陽漸漸滲透血脈,也終于帶走了前夜那場清醒的夢境中最后一點殘像。姜云舒低下頭狠狠抹了一把臉,站起身。 碎石遍布的地面劃破了她的膝蓋,幾點殷紅透過素色衣裙,而她毫無所覺,蹣跚地跟上了薛瑤。密林與山石擦身而過,她忽然說:“他生我的氣了?!?/br> 薛瑤腳步慢了一點,靴底在濕滑的苔痕上輕輕蹭了一下,滑膩而奇特的觸感讓她驀然生出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她下意識地望向姜云舒胸口,兩張寄魂符中濃烈而決絕的靈元氣息幾乎要刺痛她的雙眼,她心里忍不住啼笑皆非——兩個失去了所愛的女人,一個腰間掛著愛人的骨灰壇,另一個衣襟里藏著丈夫的殘魂……這樣的奇觀,只怕尋遍天下也再找不到了。 姜云舒猶在自言自語:“他沒有說,但我知道,他露出那樣的表情是因為生氣了……” “生什么氣?”薛瑤暗嘆一聲,總算接了話。 姜云舒盯著腳尖:“因為我犯了蠢,鉆了牛角尖,差點自暴自棄把自己害死。他一直是這樣,沒事的時候瞎折騰,但若真生了氣,卻自己憋在心里……他總是這么別扭,就算到了這個時候也是……” 她絮絮叨叨,也不管有沒有人在聽,又或許本就不在乎是否有人在意,只是想把堵滿了胸口的塊壘疏解出來少許,好讓自己不至于被那些滿漲的情緒撐的四分五裂。 薛瑤大約也清楚,便并不多話,只在最后淡淡說:“下一張符里寄存的又是另一片殘魂了,不會記得這些事。” 姜云舒的話音戛然而止。 她像是突然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心神,全神貫注地望向深山中突兀顯露出來的宅邸,目光在門楣上漆色剝落的“薛”字上打了好幾個轉(zhuǎn),直到穿過了搖搖欲墜的正門,才輕飄飄地嘆了口氣,后知后覺地附和道:“是啊,下一次就不會記得了?!?/br> 無人應答,所有人都專心地看起面前蕭疏的風景來。 腳下之地,便是許多年前也曾聲勢赫赫的薛家了。 可惜如今先人已逝,榮耀不在,偌大庭院之中只剩衰草枯樹,兩千多個年頭已經(jīng)耗盡了這些草木的最后一點性靈,即便是春夏再至,也不再有生機重新回到它們衰朽的形體中。 薛瑤是回來等死的,雖然不知為何沒有死成,但顯然也沒什么修繕故居的念頭,此時放眼望去,就只有她平時起居的一間屋子還算能勉強落腳,其他地方大多住滿了歡天喜地的老鼠蜘蛛。 恰逢一只頤養(yǎng)天年的母耗子正在院子中間享受兒孫繞膝,被突然進來的幾個人嚇了一跳,像是隱約想起來它們這一族不大能見光,自慚形穢地瑟縮了一下,但偏偏榮養(yǎng)的這些年月又給它壯了膽,瑟縮到一半,覺得甚是丟面子,居然還伸出頭來,虛張聲勢地“吱吱”恐嚇了兩聲。 幾人哭笑不得。 薛瑤拿腳尖揚起一點灰土,灑了母耗子一臉:“去去!” 母耗子綠豆似的小眼睛里居然露出了一點難以置信,又被催了一遍,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轉(zhuǎn)了身,帶著一窩兒孫大搖大擺跑了。 薛瑤盯著它們鉆進了一旁的屋子,皺了皺眉頭:“你們要是想留下,就自己找個沒有耗子的地方住?!?/br> 姜云容發(fā)覺自己還不如耗子值錢,差點被噎個半死,商子淇卻偏過頭,忍俊不禁地笑起來,深覺這位拿耗子當親戚養(yǎng)的前輩高人十分深不可測。 薛瑤不關(guān)心他們在想什么,緊接著就自然而然地對姜云舒說道:“你就先住旁邊那屋子,連葉十七你都能忍得了,該不至于忍不下幾只耗子?!?/br> 姜云舒:“……” 這怎么聽著不像好話呢? 但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她的心情再度凝重起來。 薛瑤摩挲著容朔的骨灰壇,好似不經(jīng)意地說:“和我說說外面罷,等你們安頓下來我就走?!?/br> 姜云舒愣?。骸澳阋??去哪?” 薛瑤大笑起來,然而眸色依舊冷淡:“十七